我只考慮了那麼兩分鐘,抓起手袋,就闖出銀行大廈。
就在大門,跟杜青雲踫個正著。
「你比我還早?」他問。
我這才意識到還未是上班時分,那麼說,程張佩芬晨早就趕回銀行來收拾細軟,兼出走。
為什麼呢?是為了她跟我父親的特殊關系被揭破了嗎?她那凶巴巴的丈夫會對付她?任何丈夫都有權對妻子的婚外情震怒。傅瑞心說過,那姓程的是個低三下四的人有什麼惡行不可以行使出來了?
第五章
我赫然驚心!
隨即想到,我就這麼闖到程家去,會有危險嗎?
望了杜青雲一眼,對他竟有陣難以解釋的信任,于是說︰
「陪我去辦件公事成嗎?」
杜青雲給我拉開了車門,汽車絕塵而去。
程張佩芬住在北角,一棟中等人家的大廈里,我們按址上門尋訪。
門開處,正正是程張佩芬。
她首先見了我,一臉的尷尬、惶恐,兩只眼珠子轉動著,越轉越急,想尋句得體的話跟我打招呼的樣子,可惜,老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及至她瞥見了站在我背後的杜青雲,才由一剎那的錯愕中,回復正常。
「江小姐,怎麼勞煩你到舍下來了?」
听得出來,她言辭生硬,充鎮靜。
「我們能進來坐坐嗎?」
張佩芬稍稍猶豫,還是開了門。
小客廳並不寬敝,也許是我住邊子萬英尺的房子才有的必然感覺吧!
最惹我矚目的是兩只皮箱子,放在客廳一旁,已然把個小客廳的空間佔用一半。
「你要出門?」我憑直覺,問。
「對。」程張佩芬訥訥地答︰「很對不起,娘家有點事,要我到鄉間去走一趟。」
隨即她又慌忙補充說︰「且家事不知何時可了,我想,不好阻礙公事,所以向江小姐請辭了!」
這分明是借口!
「我可以給你較長的假期!」
既已登門造訪,我當然不打算無功而還。這就只好窮迫猛打,老實不客氣地把張佩芬的謊言戳穿。
「謝謝江小姐!只是……」張佩芬欲言又止拿眼看一下杜青雲,說︰「我這兒地方淺窄,不好招呼你們久坐,請先回,我這個下午就回利通跟你好好商量吧!」
這豈不等于放虎歸山?我怎會肯。然,剛才一時沖動,把個杜青雲帶在身邊,現今我和張佩芬也就不便把心里頭的話說盡了,于是,我作了個權宜之計︰「這樣吧!我們現在且一道兒回利通走一趟,你看如何?」
張佩芬看我並不放松,瞄了瞄手表,臉上微微急躁,隨即站起來說︰「好!我們走吧!」
一行三人,走進升降機去,都沉默著。真有點對不起杜青雲,無端拉他入局,邀他相陪其實是杞人憂天,多此一舉!
當升降機的門打開,我的想法就立即改變了!
一個形容憔悴而猥瑣的中年男人擋在升降機門口,一瞥見張佩芬,就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腕,厲聲喝問;「你往哪兒去?」
「我過一陣子就回來!」張佩芬試圖掙扎。
「不成,跟我回去!」那男人差點要把張佩芬推回升降機去。杜青雲上前阻止幫助張佩芬掙月兌了。
「你是誰?」那粗魯的男人喝問。
「我是程太的同事,先生,請你尊重點!」杜青雲禮貌地回答。
「你說什麼?」那男人冷笑,然後對牢張佩芬嚷︰」你還沒替你的同事介紹我吧!」
張佩芬一頭冷汛臉如紙白,急嚷︰
「沒事的,我等會兒才回銀行去交代好了,杜先生,你們這就先走吧!」
「慢著,這位就是江福慧小姐嗎?真人比報上的照片還要年青昵,讓我來自我介紹,我是程立山!」
那位程先生睜著一對滿布紅絲的眼楮看我,很恐怖!
他其實整個人都骯髒,一張臉,橫七豎八的盡是皺紋與胡碴子,我下意識地倒退兩步,挨近了杜青雲。
「立山,求你,別當眾出丑,」張佩芬像要哭出來的樣子,反而是她猛拉那個叫程立山的往升降機里去!
「什麼出丑?你也會害怕出丑嗎?長年累月地勾搭江尚賢,你都不怕丑呢!」
我惱怒至極,挺直胸腔,嚷︰「程先生,請你嘴巴放干淨一點!」
「立山,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罷休?」
「錢!」
「我已被你壓干榨淨了!」張佩芬嚷。
「我不相信姓江的只留給你那麼一點點錢!」
「三百萬元不是個小數目!」張佩芬哭出來了︰「立山,我不騙你,是真的!」
我听呆了。
「江福慧小姐,令尊家財百憶,會得只留幾百萬給自己的情婦?出手不至于如此低吧,」
程立山的一張髒臉,朝我面上沖過來,站在一旁的杜青雲,迅速地拿身子擋到我面前去。
「你別在這兒撒野!」我叫。
「要我不撒野,還不容易?我只候著這一天,跟江小姐見過面,討個價錢,也就遠走高飛了。不然的話,一頂綠頭巾平白戴了這麼多年,我肯?」
大廈的管理員已然聞聲趕至,站在旁,看他的熱鬧。
「程先生,這樣吧!你且讓程太太跟我們一道回利通去,讓她跟江小姐好好商議,再給你一個交代!反正大伙兒站在這兒吵鬧,也不成事!」杜青雲沒有征求我的同意,就代出了這個主意,然,主意是好的。
再逗留在這兒多一陣子,怕要鬧上警察局,甚或成為畫報的封面人物了!
「這位先生倒是個有商有量的明理人!我程某從前也是個生意人,也曉得一點人情道理,反正幾十年都啞忍了,再多一天半天不礙事,誰是缸瓦,誰是瓷器,你們心知肚明!」
坐在汽車上時,誰都沒有話。
看得出程張佩芬是極力控制著激動的情緒,免得等會兒讓銀行的同事看出個什麼端倪來!
杜青雲平靜地坐著,老是拿眼看車窗外的街景。
我呢,忿忿不平,不知緣何要蹬這次渾水!
我不是不埋怨父親的,就為了這麼一個女人,害得自己老冒身敗名裂之險?甚而至個已然黃土一抔,仍未能把這份或是宿世的孽緣葬送,禍延後代,害我擔驚受怕,不知如何是好!值得嗎?
真的,此事可大可小。豪門望族連一些身家不清不白的人,也不欲多所往還,何況要跟三教九流如程立山者糾纏?
我瞄了瞄坐在身旁的張佩芬,還是平不了心頭的怒氣!
杜青雲陪著我倆走回主席室後,很知情識趣地引退了。
主席室內一片靜謐。
從前父親在這兒跟這姓張的女人作過多少次談判了?
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現今自己要面臨困境,處理父親生前一樁見不得光的棘手至極的憾事!
張佩芬的眼淚也實在忍無可忍了,潸潸而下。
我把一盒紙巾遞給她,一直坐在她的對面,保持了距離。
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為一旦發覺了父親畢生鐘愛的情人心頭會產生一種親切感。然,沒有。不但沒有,而且還有點嫌煩、擔憂,怕會因為這恩怨,給我惹下不少麻煩事!
人類的自私真恐怖!就算為了父親而要多一重擔戴,也應是本份吧!我好矛盾。
我一直定楮看著張佩芬。簡直不知如何開始我們之間的對話。
一室沉寂的氣氛中,蕩漾著微微的飲泣聲。
張佩芬終于拚命地回一回氣,給我說︰
「很對不起,江小姐,你有什ど想知道的,請你問吧!」
我毫不猶豫地答︰「一切!」
張佩芬那一雙淚眼,凝望著我,剎那間,她呆住了。不對嗎?事已至此,我何不開門見山,問個明白?剛才發生的鬧劇,是我有生以來最感尷尬的,為此,張佩芬也欠我一個圓滿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