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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 第23页

作者:梁凤仪

我只考虑了那么两分钟,抓起手袋,就闯出银行大厦。

就在大门,跟杜青云碰个正着。

“你比我还早?”他问。

我这才意识到还未是上班时分,那么说,程张佩芬晨早就赶回银行来收拾细软,兼出走。

为什么呢?是为了她跟我父亲的特殊关系被揭破了吗?她那凶巴巴的丈夫会对付她?任何丈夫都有权对妻子的婚外情震怒。傅瑞心说过,那姓程的是个低三下四的人有什么恶行不可以行使出来了?

第五章

我赫然惊心!

随即想到,我就这么闯到程家去,会有危险吗?

望了杜青云一眼,对他竟有阵难以解释的信任,于是说:

“陪我去办件公事成吗?”

杜青云给我拉开了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程张佩芬住在北角,一栋中等人家的大厦里,我们按址上门寻访。

门开处,正正是程张佩芬。

她首先见了我,一脸的尴尬、惶恐,两只眼珠子转动着,越转越急,想寻句得体的话跟我打招呼的样子,可惜,老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及至她瞥见了站在我背后的杜青云,才由一刹那的错愕中,回复正常。

“江小姐,怎么劳烦你到舍下来了?”

听得出来,她言辞生硬,充镇静。

“我们能进来坐坐吗?”

张佩芬稍稍犹豫,还是开了门。

小客厅并不宽敝,也许是我住边子万英尺的房子才有的必然感觉吧!

最惹我瞩目的是两只皮箱子,放在客厅一旁,已然把个小客厅的空间占用一半。

“你要出门?”我凭直觉,问。

“对。”程张佩芬讷讷地答:“很对不起,娘家有点事,要我到乡间去走一趟。”

随即她又慌忙补充说:“且家事不知何时可了,我想,不好阻碍公事,所以向江小姐请辞了!”

这分明是借口!

“我可以给你较长的假期!”

既已登门造访,我当然不打算无功而还。这就只好穷迫猛打,老实不客气地把张佩芬的谎言戳穿。

“谢谢江小姐!只是……”张佩芬欲言又止拿眼看一下杜青云,说:“我这儿地方浅窄,不好招呼你们久坐,请先回,我这个下午就回利通跟你好好商量吧!”

这岂不等于放虎归山?我怎会肯。然,刚才一时冲动,把个杜青云带在身边,现今我和张佩芬也就不便把心里头的话说尽了,于是,我作了个权宜之计:“这样吧!我们现在且一道儿回利通走一趟,你看如何?”

张佩芬看我并不放松,瞄了瞄手表,脸上微微急躁,随即站起来说:“好!我们走吧!”

一行三人,走进升降机去,都沉默着。真有点对不起杜青云,无端拉他入局,邀他相陪其实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当升降机的门打开,我的想法就立即改变了!

一个形容憔悴而猥琐的中年男人挡在升降机门口,一瞥见张佩芬,就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喝问;“你往哪儿去?”

“我过一阵子就回来!”张佩芬试图挣扎。

“不成,跟我回去!”那男人差点要把张佩芬推回升降机去。杜青云上前阻止帮助张佩芬挣月兑了。

“你是谁?”那粗鲁的男人喝问。

“我是程太的同事,先生,请你尊重点!”杜青云礼貌地回答。

“你说什么?”那男人冷笑,然后对牢张佩芬嚷:”你还没替你的同事介绍我吧!”

张佩芬一头冷汛脸如纸白,急嚷:

“没事的,我等会儿才回银行去交代好了,杜先生,你们这就先走吧!”

“慢着,这位就是江福慧小姐吗?真人比报上的照片还要年青昵,让我来自我介绍,我是程立山!”

那位程先生睁着一对满布红丝的眼睛看我,很恐怖!

他其实整个人都肮脏,一张脸,横七竖八的尽是皱纹与胡碴子,我下意识地倒退两步,挨近了杜青云。

“立山,求你,别当众出丑,”张佩芬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反而是她猛拉那个叫程立山的往升降机里去!

“什么出丑?你也会害怕出丑吗?长年累月地勾搭江尚贤,你都不怕丑呢!”

我恼怒至极,挺直胸腔,嚷:“程先生,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立山,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钱!”

“我已被你压干榨净了!”张佩芬嚷。

“我不相信姓江的只留给你那么一点点钱!”

“三百万元不是个小数目!”张佩芬哭出来了:“立山,我不骗你,是真的!”

我听呆了。

“江福慧小姐,令尊家财百忆,会得只留几百万给自己的情妇?出手不至于如此低吧,”

程立山的一张脏脸,朝我面上冲过来,站在一旁的杜青云,迅速地拿身子挡到我面前去。

“你别在这儿撒野!”我叫。

“要我不撒野,还不容易?我只候着这一天,跟江小姐见过面,讨个价钱,也就远走高飞了。不然的话,一顶绿头巾平白戴了这么多年,我肯?”

大厦的管理员已然闻声赶至,站在旁,看他的热闹。

“程先生,这样吧!你且让程太太跟我们一道回利通去,让她跟江小姐好好商议,再给你一个交代!反正大伙儿站在这儿吵闹,也不成事!”杜青云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代出了这个主意,然,主意是好的。

再逗留在这儿多一阵子,怕要闹上警察局,甚或成为画报的封面人物了!

“这位先生倒是个有商有量的明理人!我程某从前也是个生意人,也晓得一点人情道理,反正几十年都哑忍了,再多一天半天不碍事,谁是缸瓦,谁是瓷器,你们心知肚明!”

坐在汽车上时,谁都没有话。

看得出程张佩芬是极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免得等会儿让银行的同事看出个什么端倪来!

杜青云平静地坐着,老是拿眼看车窗外的街景。

我呢,忿忿不平,不知缘何要蹬这次浑水!

我不是不埋怨父亲的,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害得自己老冒身败名裂之险?甚而至个已然黄土一抔,仍未能把这份或是宿世的孽缘葬送,祸延后代,害我担惊受怕,不知如何是好!值得吗?

真的,此事可大可小。豪门望族连一些身家不清不白的人,也不欲多所往还,何况要跟三教九流如程立山者纠缠?

我瞄了瞄坐在身旁的张佩芬,还是平不了心头的怒气!

杜青云陪着我俩走回主席室后,很知情识趣地引退了。

主席室内一片静谧。

从前父亲在这儿跟这姓张的女人作过多少次谈判了?

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现今自己要面临困境,处理父亲生前一桩见不得光的棘手至极的憾事!

张佩芬的眼泪也实在忍无可忍了,潸潸而下。

我把一盒纸巾递给她,一直坐在她的对面,保持了距离。

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为一旦发觉了父亲毕生钟爱的情人心头会产生一种亲切感。然,没有。不但没有,而且还有点嫌烦、担忧,怕会因为这恩怨,给我惹下不少麻烦事!

人类的自私真恐怖!就算为了父亲而要多一重担戴,也应是本份吧!我好矛盾。

我一直定睛看着张佩芬。简直不知如何开始我们之间的对话。

一室沉寂的气氛中,荡漾着微微的饮泣声。

张佩芬终于拚命地回一回气,给我说:

“很对不起,江小姐,你有什幺想知道的,请你问吧!”

我毫不犹豫地答:“一切!”

张佩芬那一双泪眼,凝望着我,刹那间,她呆住了。不对吗?事已至此,我何不开门见山,问个明白?刚才发生的闹剧,是我有生以来最感尴尬的,为此,张佩芬也欠我一个圆满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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