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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驚夢 第23頁

作者︰梁鳳儀

現今又臨到我的頭上來,不因這六年的妥協而放過我,公平嗎?

待喬暉意興闌珊地走出了我的辦公室,門一關上,我立即淚如雨下。

我豈止恨姓喬的人,我甚而恨文若儒。

他沒有權利騷擾我的平靜生活,只為他愛我?

人可以一聲「我愛你」,就不顧一切,旁若無人、天公地道地胡作非為?

周末一整個下午,我都躲在喬園西廂之內。

外頭世界是風和日麗、抑或是淒風苦雨,都好像與我無關。

我完完全全孤立自己,怕人,怕所有的人,怕到心坎上去。

嫁前,我不是不知道侯門似海,從此以後,碧海青天夜夜心。

如今,我但覺喬園是座精神病院,住滿了一屋子表面風流內里瘋的各式人等︰喬正天的專橫、殷以寧的深沉、喬暉的 居、喬夕的狂妄、喬楓的尖刻、喬雪的幼稚、湯浚生的虛榮,甚至三嬸的是非,全部是牛鬼蛇神,張牙舞爪,沖著我而來,直把我也逼瘋了,徹頭徹尾地成為他們其中一員,才肯罷休。喬園不是天網,卻疏而不漏,罩在其中的人,今生休矣!

我躲在睡房中,坐到牆角落的地上,瑟縮著,屈起雙腿,把頭埋到膝上。

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不知有多久。

整個人、心,都快僵硬得不能動彈。

突如其來的一陣電話鈴聲,響呀響的,響得滿屋都起了回音似的,震耳欲聾。

我沒有理會它,由著它自生自滅。

丙然,一會兒就復歸平靜。

人生的難題,可否也如此愛理不理地解決掉?

再棘手,也別去踫它,漸漸,漸漸,就成過眼雲煙了。

但願如此。

然,連電話都不肯放過騷擾我,停不了一陣子,又重新響徹雲霄。

誰?

會不會是文若儒?

他問我要答復,問我收到花開心不?

我突然精神微微一振,抬起頭來,撥去垂到儉前的一撮散發,慢慢蠕動著身體,爬到床邊,伸手去抓電話。

若儒,若儒,我來了,別吵,別吵嘛!

「喂!」

「長基嗎?為什麼剛才無人接听呢?我搖到正屋那邊,都說你在睡房休息,嚇得我,再沒有人接听,我……」

「報警了,是不是?」

我拿電話筒的手軟下來,好想把它扔掉!

竟是喬暉!

「長基,你怎麼了?聲音很疲累,你身體可有不適?」

我沒答。

「我剛抵埠,住在新加坡的香格里拉酒店了,房間號碼是一0三八!」

「嗯!」

「長基,你要是不舒服,就得立即叫個醫生回家來診治,今天晚上別到麗莎家赴宴了!」

倒是他提醒了我。

「我沒什麼!收線吧!」

我無力地把電話放下。

床頭的時鐘已經過了七點了,難怪窗外景色黯淡。夜幕快低垂了。

我掙扎著,站了起來。

才站直了身,連自己都听到骨頭松裂之聲。

人,這麼的不堪委屈!

我望著電話發呆,終于伸手搖到麗莎家去。

她自己接電話,聲音愉快得一如小鳥,吱吱喳喳他說個不停︰

「長基嘛,早點來,趁客人未到齊,我跟你好好談一談。」

我完全不好意思開口推辭,又悶悶地收了線。

胡亂地從衣櫥中取了件免燙的衣裙,款式勉強有點晚服氣氛,穿上了。從鏡中看去,臉是蒼白了點,眼又無精打采,于是不得已再坐到梳妝台前加了一點工,這才下樓去。

應酬固然勞累,背著喬家正媳的名分去應酬,更辛苦。

這等應酬的與會中人,都是在江湖上稱王稱霸的頭子,只要言語一不小心,輕則滿城傳揚,成為笑柄,殃及喬園令譽;重則駟馬難追,變作牽連,可令喬氏損失。

喬夕就曾有一次,在公開場合輕率地揚言,喬氏必會打進日本證券市場,分一杯羹,結果,向東京交易所申請外國經紀牌照一事,無功而返,被財經專欄作家冷嘲熱諷了好一陣子。喬夕的狂言為何會被他們知道?就是因為輾轉相傳之故。這城內有幾個富貴人家,專門喜歡跟傳媒人士打交道,拿巨頭私隱秘密作人情,交換自己的方便與宣傳。喬夕那一役,把喬正天氣得吹須瞪眼,七竅生煙。

說日本證券界會輕易讓外國人成為海外經紀,也真真過分輕率了。日本人在各門專業上頭所采取的保護主義,冠絕全球。你敢來分他的肥,想歪了心,簡直天真!

只有香港的華資證券才這麼惹居,引進了外國經紀,徹頭徹尾一個駱駝要求入帳幕的故事,如今駱駝已經前後四足伸進來了,只差幾時把中小型華資經紀踢出局外而已,出手也許不會太慢了吧!還有那麼個三五七年光景可以溫大錢!誰叫他們靠山厚!在公文上頭刷去了殖民地的字眼是美麗的煙幕,煙幕後的種種殘酷真相,明眼人誰會看不出來?

生不逢時,奈何!

一個國家如是,一個社會如是,一個行業如是,連一個人,也如是!

我真真希望老早退出江湖,歸隱泉林,每晨早起,步至園中,仰望參天古木,志氣還能高貴一點!在這兒,自半山眺望香江,一地的惡人俗務,華洋雜處,無一善類!

我走下車,正仰起頭來,看這棟新廈的派頭,高聳入雲的華廈外層,裝了三部以玻璃瓖嵌而成、附著外牆的升降機,站在里頭,由地面升至高層,人就會仿佛置身半空之中,香江夜景,盡人眼簾。

米高與麗莎住在頂樓,月租十五萬元,由所屬機構負擔,每天每夜傲視此城的作息。

我正欣賞著電梯的此起彼落,還未踏足走進大廈大堂去,耳畔就響起了那畢生難忘的聲音︰

「竟在這兒見著你,我現今才知道什麼叫心想事成!」

我嚇得回轉頭望,不能置信。

山水有相逢!

相逢竟是狹路!

我這形容是否不對了?相戀的人不相聚,縱使不成仇,亦應是陌路。老是踫頭,教人錯愕、傷懷、委屈、心心不忿、不知所措,何苦!

「你來赴麗莎的晚宴?」若儒問。

我點點頭。

這幢大廈樓高四十多層,就算一梯一伙,也還有四十多個不須踫頭的機會。顯然,我沒有這個彩數!

若儒緊隨著我,走進大廈的大堂中去。我們按了升降機的掣,很快,那扇光潔如鏡的銅門開啟了,若儒讓我走進去,再禮讓另外一位老太太。誰知老太太向我們冷笑,說︰

「年青人,請認清楚同是富貴中人也有階層之別,我們既不是議員,也不是這幢大廈的業主機構董事,于是每逢他們請客,就要叫三部電梯的其中兩部都成直通快車,由地下載客直至頂樓復式住宅去,我們其余幾十家人只共用余下的一部!這故事教訓你,民主大國與自由都市之下,依然有獨裁的特權階級!祝你倆有個愉快的晚宴!」

老人家悻悻然,依然挺直腰骨,等另外一部差不多在每層都停一停的升降機。

他們為什麼不寫信去「西報」讀者欄?

我和若儒享用了整部升降機。

我輕輕地嘆一口氣,不期然他說︰

「我們無辜成了代罪羔羊,老太太氣憤之下,把麗莎的客人都看成了眼中釘!」

「你老是喜歡包攬責任,硬塞給自己若干罪名,才叫安樂!赤柱與大嶼山監獄成萬以上的囚犯,都是因為教育水準不好而犯上錯誤的;你納的稅不夠多,使公民教育失色;尋且,他們絕大部分是黃帝子孫,也許有好幾個是你姓顧人家的遠房親戚……」

「若儒……」我傷心地喝止他。

「對不起,我冒昧了!」他垂下頭來,也嘆了一口氣。

升降機緩緩上升,腳下是萬家燈火,金光閃爍,就如燦爛的人生,可望而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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