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芷洋這幾天的病情顯然是重了,她的心清欠佳一定是其中一個影響的因素。
連高掌西來看望她,伍芷洋都沒有開腔講什麼話,只干睜著已然下陷的雙眼,傳達一個憂傷的神色給她的女兒。
斑掌西這幾天也是消瘦了,老是惦掛著那個群醫會診的可能結果。過分的憂慮,以及強逼自己做最壞的準備,令她一直無法睡得熟。
唯一安慰的是,有關穆亦藍的一切,再不對高掌西構成騷擾了。
母親于她的親情毫無疑問比穆亦藍那如夢似幻的微妙感情更切際地備引著她的心。
不論結果如何,總要面對。
斑掌西終于挺一挺胸,叫自己以無懼的態度來接受名醫們的診斷結果。
當日仍由周偉光醫生為代表,聯同其他三位專科醫生,在診所接見高掌西。
周偉光臉容肅穆地對高掌西說︰
「我們會診的結果,希望你能鎮定地接受。」
斑掌西點頭。
周偉光的這句話已經等于透露很多了。
「今壽堂患的是喉癌,幸好發現得早,治療還未得及。」
斑掌西問︰
「有沒有生命危險?」
「理論上不會有,因為癌細胞仍然沒有擴散,只要動手術把它切除,應該是可以挽救的。要注意考慮的有兩點,其一是動手術之後,因為腫瘤與聲帶接近,很可能會產生最嚴重的影響,令病者以後不能再說話。」
才這麼一說,高掌西就驚呼一聲,道︰
「媽媽要變成一個啞巴?」
「這是最壞的訂算。」
啞掉了總比死亡好,周醫生是這個意思嗎?
可是,高掌西太明白母親了,要一個滿月復牢騷、滿懷怨烈的人,尤其是在高家之內,不能再唉聲嘆氣,不能再提出抗議,不能再投訴衷情,實在是太辛苦也太冤屈一了。
這會不會比死更令她難受?
斑掌西不敢想像下去。
周偉光繼續談他的觀點︰
「第二個要注意之處是,動手術的大國手,我們建議加請美國專家,這不單是為了病者安全,以高明手術確保在腫痛割除時不會有癌細胞外溢,而且也希望盡量降低手術影響聲帶的可能性。」
這第二點算是最令人振奮了。
斑掌西連忙說︰
「周醫生,請為我們延聘全世界最出名的外科手術專家來為母親診治,要不要把母親送到美國去,也請你們幾位決定。」
「我想高太太的病情有可能在極短期內有劇變,一動不如一靜,在本城由我們幾位日夜看護著她,以防萬一,比較穩當。至于美國專家,我們會立即延聘,問題是要他們放下子上的工作計劃而立即飛來會診,會招致他們很大的損失,末必會參加。」
斑掌西著急了,道︰
「招致的所有損失都包在我身上,由我負責賠償,只要雇請到專家為她做一趟成功手術,我是不會吝嗇金錢的。」
周醫生道︰
「有你這句話就成了。你要再跟高崇清先生商量一下才做最後決定嗎?」
斑掌西忽然因著這個母親要動大手術的刺激而變得浮躁,她急道︰
「這並不需要商量,現今我們分秒必爭,不是嗎?」
「是的。」
「我父親沒有不贊成拯救母親的道理。」
斑掌西自以為這個推斷是無可置疑的,百分之一百肯定的,她完全沒有料想到她的父親會有一種令她駭異的反應。
當高崇清听了高掌西給他的報告後,差不多沒有經過考慮,就問︰
「周偉光有沒有告訴你有關動手術的費用,尤其是把幾個大國手從美國請來,那數字可以是嚇死人的。你知道去年袁權憲為了醫治胃癌,一場頑疾用戶八位數字,到頭來,還是與世長辭,我的意思……」
斑崇清還沒有把話說下去,高掌西就連連搖頭,瞪圓了眼楮看著她父親,差不多是厲聲道︰
「你的意思是見死不救,是不是?」
她這句話的聲浪是尖銳的,神情是潑辣的,態度是傲慢的。
這叫高崇清大吃一驚。
他覺得自己的說話很正常、很普通。很合理,那只是議事論事,且是人之常情,為什麼竟招來了高掌西如此激烈的回應?
實實在在很莫名其妙。
斑掌西呢,還沒有平伙她的怒氣過來,依然昂著頭,像只備戰的馬,高聲嘶叫,然後分分鐘會使出蠻勁往前沖。
「沒想到你會這樣說話。」
斑崇清從一陣錯愕中定過神來後,就覺得不能接受女兒以這種態度來對待他╴
畢竟高崇清的威嚴是不好冒犯的。
他提高嗓門道︰
「這句話該我來問你、你看看你是什麼態度,豈有此理」
斑拿西並不示弱,回應道︰
「我的是什麼態度?我的態度是不惜任何代價來拯救我母親的生命,她是我的母親.是你的妻子,是我們深深愛著的人,不是嗎?你就忍心她會遽然離我們而去,袖手旁觀了嗎?莫說八位數字在多幾個零你都負擔得起、錢沒有了,可以再賺回來,摯愛的人去世了,還可以找別人替代嗎?」
斑掌西一口氣地把一番話說出來,越說越傷心氣憤,竟流了一瞼的淚。她的真情流露,她的親情暴發。其實已經把惹怒了的高崇清感動下來。只要她不冉加上最後的一句話就好。
可是,她說︰
「對,找忘了,我的母親死了,我不能找到別人替代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可是你不同,一個伍芷洋死了,立刻、馬上、即時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以至無數個伍芷洋在你身邊出現。醫治母親的錢,能夠養起不知多少個也可以叫伍芷洋的女人。
「你注口!」高崇清咆哮。
「我有說錯了」
「不管你是說對抑或說錯,我不容許任何人尤其我的子女在我跟前無禮。」
斑崇清的盛怒,也有一點懾住了高掌西的威力。她咬緊八唇,不再回駁下去。
斑崇清以莊嚴的語調繼續訓導高掌西︰
「你不是個習慣講求實際,曉得注重效益的人麼?我要看看究竟手術費是物有所值,難道也不應該?」
斑掌西冷冷地答︰
「爸爸,我們現在不是做生意,所面對與談論的是親情。」
「都一樣!」高崇清截斷她的話,「人生根本就是一盤生意,要量入為出,更需要事半功倍,那才會愉快。我決不贊同你剛才說的什麼不惜身家性命去拯救一些拯救不來的事的主張。」
「包括對母親也如是?」
「包括對你。」
斑崇清說的這四個字,震撼了高掌西整個人與整個心。
他的意思是兒女的地位原本是在妻妾之上,在高崇清的概念里隔了一層血緣直屬關系,就生疏了一籌。
所有最親近的人都見一盤可計算的得失之數。
得不償大,事倍功半的事,劃不來。
徒勞而無功之舉,更不當為。
今日名城之內,人情現實到這個地步,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斑崇清說︰
「生死有命,富貴由天、我們難過是一回事,正視事實另一回事。我認為要好好地踉周偉光談,問清楚醫治的費用以及成功率有多少。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沒有那批自美國請來動千術的專家,你母子的康復機會依然很不錯的話,就不必勞師動眾了。」
斑掌西沒有回話。
她的確心痛如絞。
要她明知有萬分之一確保他拯救母親的機會,竟要她放棄,她是無論如何不能心安理得的。
斑崇清當然明白女兒的感受,他說︰
「掌西,原來你並不世故,也不成熟,更不小心。」
斑掌西抬頭望著父親,奇怪他有此一說。
「不是嗎?身為豪門中人,你都不提高警惕,任何行業都是良美不齊,無商不好的.做醫生也是做生意,你懂嗎?凡是專業人才.就最易予取予攜,因外行人難以求證之故。掌西,行走商場這些年,你還學不會防人之心不可無教我怎麼放心放手讓你主持大局了、感情用事,什麼時候都是商場大忌,做人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