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官服上點綴著許多耀眼的配件,在太陽的照射下更是金光閃閃。但是除了緊盯著他那張英俊的臉孔外,別的她彷佛視而不見。她發現他臉部的表情格外嚴肅冷酷。
他站在台階上,眼光朝著花園這邊眺望了片刻。安姬蘭知道,他一定在默念著自己。
「我愛你!啊,親愛的,我愛你!」她不禁在心中吶喊著。他那郁悶的神情依然沒有改變。她覺得他一點都沒有接受自己的忠告。
王子登上馬車,獨自一人坐在後座,穿著一身漂亮制服的邵德梭上尉則與另一名隨從官坐在前座。
馬車啟步時,排列于使館外的兩排衛兵一起肅立行軍禮。安姬蘭目送著馬車駛離廣場,消失于角落。
「我一定要再見他一面。」她郁郁地自言自語,「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她走回天竺葵花床前,坐在他們首次約會談天的那張座椅上,靜靜地回憶著這兩三天神妙的經過,那不期的邂逅,那和諧的傾談如何打動了她的心弦。
就像一般神秘不可抗拒的力量牽引著他們彼此接近,使她一點也無法逃避他的吸引。她默默地坐在那兒,沉浸在回憶里,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悠悠起身慢慢走回家去,內心只留著些微的希望-期待王子回館。
安姬蘭原期望祖母會像往常一樣在下午睡個長覺,但她午餐過後上樓探望祖母時,梅威夫人卻提出了另外的主張。
「想起我本來可以親自在西敏寺觀賞加冕禮的全部經過,此時卻不得不臥在床上,真使人心煩,一點也無法安歇,」她說,「我想我們找點事做才好排遣這段時間。親愛的孫女兒,我建議妳念點有關維多利亞女王加冕經過的記載給我听听。這本書放在閱覽室里,待會兒妳下樓去找找。那麼我們兩個便可以隨著書上的描述加以想象一番,假裝我們現在正置身于西敏寺內,親眼瞧見典禮的情形一樣。」安姬蘭遵照祖母的吩咐下樓去,很容易地便在書房里找到了那本書。然後拿著書上樓,回到祖母房內。
她以甜美溫柔的嗓音逐字逐句地念給祖母听,思緒卻早飄離體內,漫游于王子的四周,彷佛看見加冕禮多釆熱鬧的場面及澴繞在王子周圍的達官顯貴、王公侯爵。
然而,各報卻以惋惜的文筆報導著這次的儀式場面顯然不如原訂在六月中舉行的那麼熱烈。
那時候人潮熙來攘往,火車幾乎每半個小時就隆隆地駛進維多利亞車站,載來了由世界各角落前來觀禮的王族貴客。安姬蘭還記得報紙上刊登的貴客名單有一長串,佔去報紙一大頁,彷佛一篇小說似的。
在那名單中,她憶起了俄國米契爾大公爵的嫡長子及摩洛哥的世襲王子的名字都頗富羅曼蒂克意味。
她還看到名單上艾非揚王子伊迦卞、衣索匹亞王子雷斯瑪庫南及桑此亞王子亞利等等異國貴賓的名字,舌頭卻盡在口中打轉,結結巴巴的無法準確地念出來。
但是此次由報上的貴客名單看來,那一大堆陌生而難念的頭街及異國名字都不復出現,可能因為在短短的一個月內要千里迢迢地趕兩趟路到英國是太辛苦了,所以六月中來過一次就算盡了心意。梅威夫人听安姬蘭念泰晤士報上報導著︰阿比西尼亞特使只為了「不敢回國」這單純理由而再次出席大典的消息時,不禁開懷大笑。
「如果這些黑人沒有親眼觀賞偉大的白人統治者的加冕大禮而打道回國,」報上這樣解釋著,「他們會覺得顏面盡失,無法對該國上下交待?;」
梅威夫人和修雷特夫人聊了那麼久的天並沒有白費,起碼從她口中知道點點滴滴花邊新聞或內幕消息可向旁人傳述。
「戴絲說,」她高聲地講道,「大家都認為主持加冕儀式的大主教已經八十多歲,又體弱多病,一定支撐不到儀式結束。」「如果那位可憐的老人在儀武進行時突然逝世,該有多恐怖!」安姬蘭說道。
「那真是一個大災禍,」梅威夫人同意她的想法,「我們只有趕緊祈禱這種不幸事件千萬不能發生。」
安姬蘭想起王子說過,在西敏寺里發生的任何小插曲只有說出來與別人共享時才更有趣。
她渴望知道今天晚上王子是否願意把任何有趣的事情說給她听,與她共享。
「我愛你!我愛你!……」她的內心深處不斷地激蕩,幾乎要沖口而出。直至時候不早,差不多該帶凸凸到花園去時,心中郁結的情緒才稍得解放。
不巧的是,梅威夫人才打開話匣子,便興致勃勃地想繼續聊下去。她拖住安姬蘭說東談西的,安姬蘭也只有順從地陪她聊聊,直到她發現王子回館的時刻已近,再不趕到花園去就會錯失見面的機會,不由得情緒焦躁,心急如焚。
「凸凸想出去玩,女乃女乃。」最後,她只好以凸凸做借口,又偷偷地用腳踢踢這只北京狗,要牠配合做做樣子。
牠正舒適地伏在地毯上睡大覺,經這小小的一踢立刻憤怒地發出暴躁的鼻息聲,梅威夫人以為牠急著想出去,便馬上說︰
「那妳趕快帶牠出去吧,小親親。但是可別去得太久,我還有一大堆話想和妳談談。到處都喜氣洋洋的,我也稍受影響,覺得精神好多了,想和妳多聊聊。」「我不會出去太久的,女乃女乃。」安姬蘭答應她。
她邊說心里邊想著,只要親眼瞧見王子回到使館里,便沒有必要再留在花園里了。
她走下樓,在大廳里找到草帽戴上。
魯斯旦把鑰匙遞給她,她接過來,走出大門,穿過道路,進入花園里。
在未走人園中時,她先回過頭遠望公使館正門,看見紅色的地毯已鋪滿台階,有幾個衛兵高高地站在台階上。
她猜想內閣總理及其它的官員都先回使館了,現在衛兵們就只等著迎接王子一人。母庸置疑的,王子只要一回到使館,便得立刻與那些大臣舉行令他厭煩的冗長會議。「他們一定會討論他的婚姻問題,並與他展開一場舌戰。」安姬蘭彷佛能預見會議的情況。
她了解,此時與他談論婚姻問題遠比他未認識自己時更痛苦得多,他一定十分憤恨那些人一再繞著婚事打轉,簡直像疲勞轟炸。
但是無論他如何厭煩,他必須結婚乃是不爭的事實。
即使遠居法國的修雷特夫人都預知他此行的目的是挑個妻子,由此可知他擇偶的消息不僅傳遍巴黎,歐洲各處的大使館一定也爭相談論者。
安姬蘭不禁想到,總有一天,報上會披露他結婚的消息,那則新聞會像一把無情的利劍般刺穿了她那顆還算堅軔的心,留下永不磨滅的傷痕。她鎖上園門,立刻走上樹叢,躲在今早藏身的地方。
她突然心血來潮,認為自己到另一個角度去看,就可以從王子的馬車一開進廣場的那一剎那起便偷窺著他,直到他跳下馬車,走上台階,消失于使館大門內為止。
這樣,她便有充裕的時間好好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如果她動作夠敏捷的話,她應可以利用馬車到達使館門口他踏下馬的那一刻,立即從原來窺伺的角度跑回正對使館大門自己一向藏身的地方,這樣更可以把王子下車走進使館的情況一覽無遺。
凸凸自以為猜透安姬蘭的心事,便筆直地走向她上午藏匿的紫丁香花叢。安姬蘭卻徑自走過小徑旁的花叢,未曾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