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白天,她原以為王子會到花園里來看她,所以挑選了一件她自認為最漂亮的衣服穿上。昨夜與王子同赴塞法羅尼亞餐廳的聚會,從王子贊美、欣賞的眼光判斷,她知道身上那件素雅的淺藍禮服是穿對了。
今天,如果她也穿上美麗的衣服,卻只有僕人們注意,那有何意思呢?
心頭猛然驚覺今晚必須盛裝赴修雷特郡主伉儷的宴會,不禁不寒而栗。
她內心只渴望躲在王子雄厚的臂膀里,如何擺得出一副愉快的神色去應付身旁的男士?更別提談笑風聲地接受男士們的邀舞。當然在宴席上,她仍會恪守禮節,充分表現出淑女應具備的風範,只不過她就像一部自動操作機,機械化地做份內的事,等運轉完畢,大功告成之後,她的心也將跟著枯竭,因為她的精神之火,真氣之光早因強顏歡笑而消耗殆盡了。
她的靈魂,她迸放的愛苗,王子初見她時感受到的那圈榮光,都隨著王子行蹤飛往塞法羅尼亞去了。
就安姬蘭個人而言,她覺得那些燦爛的光彩不可能再護佑著她。
艾米莉從衣櫃里幫她取出一件衣服披在椅子上,她也沒多瞧一眼便茫然地穿上,下樓去吃早餐。進餐時,魯斯旦不斷地贊揚這個陽光普照、光輝燦爛的加冕日,人人一定歡欣鼓舞地等待新王戴上王冠……她實在無心傾听,便低下頭去,這才發現自己穿著一身十分精致的衣裙。這是有次為參加一個園游會,祖母特地為她添購的。
這件薄紗質料的衣服滾著非常漂亮的蕾絲,安姬蘭頭一次穿的時候,覺得自己彷如仙女或公主一般美麗輕盈。但此刻,無論這件衣服有多精致高雅,她的內心卻仍然像村姑、貧婦一樣的空虛貧乏。
「失去了愛,我便一無所有!」她自忖。
她上樓向祖母道聲早安後,隨即帶著凸凸到花園里讓牠胡亂地做做晨間活動。她記得王子說過,他不可能再抽空來看她,可是她仍然壓抑不住緊張及沖動,渴盼他會改變初衷。
時間一分一秒地捱過去,只見金黃色的燦爛陽光揮灑在扶疏的花木間,微風輕輕送爽,花影搖曳處卻總不見渴望的人兒來到,枯等至時刻已遲,不得不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家。
不管王子已經事先言明,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沮喪。最後她打定主意,無論王子怎麼想,她決定不顧矜持,待會兒再出外活動時找機會見他一面。
他會在十一點時離開使館前往西敏寺,所以她必得先估計一下,加冕儀式全部完成後,他大約在幾點鐘可回到公使館。公使館內的其它官員並不與王子一起參加由西敏寺到白金漢宮的游行行列,他們走了一小段路後便先折回使館,布置好一切,準備迎接王子回館。
安姬蘭暗自盤算了一下,在傍晚王子出席新王款待各國貴賓的盛宴之前,他們應該還有幾個小時可聚聚,話話離情。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血液沸騰,幾近瘋狂,簡直無法再壓抑自己的情感,忍受這種苦澀的滋味。她必須再看看他,和他說說話,將自己對他的滿懷愛戀及思慕一股腦兒地傾訴給他。
為什麼他不打算在今天與她見一次面呢?她不禁想高聲疾呼︰他並非真心愛我!否則這麼寶貴的時間為何不充分利用而平白任其溜走呢?心里雖有點埋怨,卻依然為他辯解︰就因為他愛得深刻,已達勢不可擋的地步,他只有盡力克制自己不來找她,就像昨夜他拒絕與她漫步銀色月光下,以免因氣氛迷惑而做出任何羞辱她、震駭她的行為。
她想,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像他一樣為女孩子作那麼大的犧牲,而她竟企圖誘惑他擺月兌理性的束縛,實在太不應該了。
「我愛你!」離開花園回家的路上,她不停地吟念著,期望自己的心聲能傳遞到王子耳中,讓他了解自己對他的思念之情有多深濃。
回到家里,總是做那些日日月月所做的千篇一律的工作。她為祖母讀報時,祖母發現昨夜舉行的數個盛宴及接待會的宴客名單上都沒有王子的名字,覺得十分納悶好奇,安姬蘭卻非常鎮定絲毫不動聲色。
「或許他私下偷偷地去向一些公主獻殷勤呢。」梅威夫人輕下斷言。
「您怎麼會……如此認為呢?女乃女乃?」安姬蘭問道。
「戴絲告訴我,他來英國除了參加盛典外,也是為了找個妻子。貴賓中有許多公主符合他的要求,相信他不難找到合意的對象。」
安姬蘭並沒有任何反應,先前一思及王子將另娶她人時的那種錐心之痛已化成細細痛楚,遲鈍而略為麻木地遍布全身。
「今天早上妳的臉色有點蒼白,」梅威夫人突然大叫,使她嚇了一跳。「妳最好到陽光下去活動活動,看看太陽能不能幫妳的雙頰染上一點色彩。」「好的,女乃女乃,我喜歡出去曬曬太陽。」
「國王真是鴻福齊天,看他的加冕日,艷陽高照,萬里無雲,天氣多麼晴朗。」梅威夫人說,「希望整個冗長嚴肅的儀式不會使他過勞而再度臥病。我倒認為他的元氣尚未復原,實在不適于立即舉行使人亢奮的加冕大典。」
她們又稍微聊了一點國王的事,好不容易結束了話題。安姬蘭彷佛得到解月兌般大噓一口氣,離開祖母的臥房,踩著輕快的腳步走下樓去。她滿懷著信心,認為此刻到花園去可以親眼看見王子離開使館,往西敏寺去。像往常一樣,花園里寂靜無聲,了無人跡。她把凸凸放到地上自由活動,便徑自走近樹叢,打算推開濃密的枝葉,藏身于那個秘密的老地方,以窺伺使館的全貌。
正是夏季,紫丁香及月桂樹都長得十分茂盛,要想撥開稠密的枝葉側身其中還得費上一番功夫。用了好大的力氣,終于縮進縫隙里,安全地遠窺使館,不必顧慮他人發現。
使館門前的紅色地毯已攤開來,沿著層層的階梯而下。使館的大門仍然深掩著,她等了好一陣子才听見馬車隆隆聲沿廣場傳過來。
這輛馬車由兩匹馬拖著走向使館,由緊閉的車門看來,她知道即將前往西敏寺的公使及其它大臣都尚未出發。馬車在使館的大門外停了下來。
立刻有一大群穿戴整齊制服的衛兵迅速地走出來排成兩列,一分鐘後,又開來了一輛緊閉式的馬車停在第一輛馬車旁邊。
安姬蘭覺得十分有趣,繼續看下去。
她首先看見公使大人邁出使館大門。以前她在幾個場合里見過他。
緊接著公使大人出來的是個頗威嚴的人,雖然她不清楚這個人的官階,但由他的風度架勢看來,她猜他必是位權祿極尊的高官厚爵。後來又走出了兩個大臣。
這四個官員搭乘第一部馬車先行離開,第二部馬車稍微移動一下位置,定位在前一部馬車停靠的地方。立刻從使館里走出一個皮膚黝黑滿臉胡腮的人,身著一件華麗搶眼的官服,上有金黃刺繡圖案,使人覺得他的地位頗為重要。
安姬蘭非常肯定這個人就是王子不很喜歡的外交部長克哈里拉歐?;寇斯達斯,另有三個官員跟隨著他。
第二部馬車等他們坐定後即刻開走。再過片刻,安姬蘭一眼便認出亞力士駕著一輛四馬拖曳的開篷式馬車從停車揚的方向過來。
車上除了亞力士外還有兩個衛兵,一個坐在亞力士旁邊,另一個則筆直地站在後車廂上。馬車開上了使館大門,停下來等侯,安姬蘭不免緊張萬分,摒息以待,因為王子隨時都可能出現。終于,他跨出使館大門,逐步走下台階。安姬蘭不僅眼楮一亮,那顆頑皮的心更像連翻斛斗般起伏不定。她興奮得真想大喊大叫好讓他曉得自己的氣宇多麼軒昂,神采多麼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