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視他,良久,終于再也忍不住,「我想問你,從前為什麼經常派人暗中破壞龍門的毒品交易?你……其實一直想毀了龍門嗎?」
「……沒錯。」
「可是你是龍門少主!」
「我憎恨這樣的身分。」他蹙眉,語氣雖仍和緩,可寒蟬已能敏感地自其中察覺一股濃濃厭惡,「妳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從來不曾以黑幫少主的身分為榮。」
她更訝異了,「你--」
「知道你的父親是靠著殺人放火、販毒走私才能成就這麼大的權勢你會高興嗎?知道你自己之所以能那麼養尊處優、受最好的教育、過最好的生活,原來都是因為壓榨自已可憐的同胞所得來的金錢會令你覺得榮耀嗎?」他澀澀苦笑,「我早知自己罪孽深重,也從來沒想過要繼續發揚這樣一個墮落的組織,多年來我想的、我做的,都是為了要毀掉這令我深深厭惡的黑幫組織!」
「楚行飛,你--」她望著他,心髒驀地一陣緊揪。她曾經那麼恨他的,曾經因為他父親殺了自己的家人也連帶恨上了他,可他原來……原來也為了自己的身分深深痛苦。
她對他的恨,原來只是一場無理的執念……
那長風呢?一念及此,她倏地心髒重重一抽,一股寒意跟著竄上脊髓。知道自己多年來原來一直恨錯了、怨錯了自己最親的弟弟,又會是怎樣一種可怕的自責?
敝不得那晚他會堅持走進那棟大樓,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是對自己厭惡到了極點啊
***
雪,靜靜落下,輕柔地、優雅地,緩緩覆上她的發、她的額、她的鼻、她薄巧好看的菱唇……漫天雪花靜靜落下,固執地攀附她清冷的容顏,輕緩地,在她發際、頰畔抹上蒼白雪妝,掩埋她的容顏、她的身軀--
包里她的細雪,白里透紅。
是血--寒蟬的血,她鮮紅微溫的血。
血與雪,雪與淚……
淚,好久沒流了,他以為早已干涸,卻原來還懂得泉涌。
淚,早就不該流了,因為沒有人會替他拭去。
他早該忘了笑,也沒了淚--從在愛爾蘭那個暴風雨夜,他因為饑寒交迫而暈過去開始,從他好不容易逃到美國、卻被迫保護他最恨的弟弟開始,從他第一次殺人開始……
好重好重的罪,好深好深的疲憊--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寒蟬!」自喉嚨逼出的是痛徹靈魂的沙啞吶喊,藺長風眨眨眼,不明白自己為何從冰寒的夢境里醒覺,出口的會是她的芳名。
他茫然地躺著,茫然地瞪著天花板,直到驀地警覺到原來房里還有另一個人影,一個他曾經深深愛過、也深深恨過的男人。
Gabriel--行飛
他倏地直起上半身,瞪著膽敢趁他入睡時悄悄潛進他房里的弟弟,「你怎麼在這里?」
對他凌厲的瞪視楚行飛絲毫不以為意,嘴角仍是噙著淡淡笑意,藍眸閃著類似調皮的璀光。
「我來通知你,寒蟬醒了。」
「什麼!」藺長風驚喊一聲,立即翻身下床,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白色內褲的結實身軀直逼楚行飛,「她怎樣?還好嗎?什麼時候醒來的?」
「她很好,剛醒來不久。」看著他這副幾乎可以用焦慮來形容的慌亂模樣,楚行飛晶亮的藍眸閃過若有深意的光芒,俊容卻不動聲色,一面遞給他一套干淨的休閑服,「穿上衣服。」他淡淡說道,阻止差點就直奔門屝的藺長風。
後者步履一凝,縱然有片刻的羞慚,線條分明的臉孔仍是平靜無痕,一貫的陰沉無表情。
他搶過楚行飛手上的休閑服,匆忙套上,動作雖急促,卻仍有條不紊,僅花了五秒著裝的修長身軀,看來竟該死的優雅。
楚行飛看著,不禁微微嫉妒,但只一會兒,他便瀟灑地聳聳肩,「她身子還很虛弱,小心別刺激了她……」叮嚀的言語還來不及追上藺長風,那如豹的優美身形早離開了他的視界。
懊死的神劍!動作果然驚人的快!
他想,半懊惱半欽羨。不過話說回來,那家伙干嘛動作那麼快呢?雖說他一向擁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美名,可也不必那麼匆忙嘛。
莫非--
想著,雙唇忽地逸出一陣朗笑,藍眸跟著掠過一道難以形容的復雜輝芒。
***
「你怎麼……看起來這麼憔悴?」
乍見藺長風狂風般卷進她房里的身影,寒蟬沒有太多驚愕,反倒是美眸在迅速流轉過後,黛眉輕輕一顰。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在床畔一張椅子落坐,星目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她。
她一怔,被那兩束深沉而意味深長的眸光燙得臉頰一熱,心跳也失了速,只得強迫自己深呼吸,視線落定他仿佛好幾天沒刮胡子的下頷。
「你沒睡好嗎?」
「……我很好。」
「那怎麼看來如此憔悴?」
「憔悴的人是妳!」反駁她的嗓音微微粗魯,蘊著濃濃不耐,「妳受了重傷,又昏迷了好幾天,現在臉色看起來該死的蒼白!」
「是嗎?」寒蟬澀澀苦笑,她本來面色就偏白,再加上重傷未愈,現在肯定難看得像鬼一般了。她低眉斂眸,直覺地想逃開他打量的目光。
「要不要吃點什麼?」他突如其來地說,語氣仍是粗魯。
「吃?」她一愣,搖了搖頭,「沒什麼特別想吃的。」
「胡說!妳昏迷了好幾天,肚子肯定餓了。」他一面說一面站起身,「我去弄點東西給妳吃。」
「你--」她愕然啟唇,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見他旋風似地卷出她的房門外,彷佛逃命似的。
他就這麼怕見到她嗎?因為不曉得該對她這個「救命恩人」說些什麼?
一念及此,她幽幽嘆息,心髒微微一擰。
其實也不必特別說些什麼的,她無意仗恃自己救了他一命便求他感激,他大可以像從前那樣對她。
他是主子,她是屬下,就這麼簡單而已。
屬下護主,天經地義,他又何必覺得欠她恩情呢?
她朦朧想著,再度輕聲嘆息,不一會兒,便見藺長風捧著個托盤進門,也帶進一室食物香氣。
她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捧進來的東西--一碗色澤可人的清湯,以及一副白瓷湯匙和碗。
「這是什麼?」
「用整只雞熬成的雞湯。」
「雞湯?」愕然望向他,「你熬的?」
「怎麼可能?」他緊緊皺眉,彷佛覺得她問得可笑,「是艷眉準備的。」
戚艷眉為她熬雞湯?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寒蟬輕咬下唇,說不清那忽然泛過心頭的復雜滋味是什麼。
「吃一點吧。妳身子還很虛弱,只能吃這種流質食物--」藺長風一面低聲說道,一面重新在床旁落坐,捧起湯碗,執起湯匙,輕輕舀了一匙,然後小心翼翼地吹著。
寒蟬瞪著那根試圖送進她嘴里的湯匙,「你做什麼?」
「喂妳喝湯。」他淡淡地說。
她知道。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妳可以自己來嗎?」
「我……當然可以……」她微微結巴。
「妳拿不穩碗。」他提醒她,「妳手臂上還綁著繃帶呢,感覺不到嗎?」
「我--」寒蟬瞪向自己層層包里繃帶的胸部與手臂,倏地啞口無言。
「在妳傷沒好以前,我都會喂妳吃東西,免得妳不小心牽動傷口。」他語氣淡然,彷佛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她緊緊咬牙,心海掀起波濤洶涌,得費盡全力才能保持面無表情,「你以前不會這麼做的。」
「那又怎樣?」
「因為我救了你,所以你才這麼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