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會再哭了,不會再哭了!
淚水在沒有人會在意的情況下,沒有凝結的必要,就算落下了,也轉瞬便會消融于空中。
無、聲、無、息。
她不會再哭了,沒有哭的必要,沒有必要對自己撒嬌,沒有必要──
可為什麼?淚還是紛紛然、一顆接一顆逃逸呢?
為什麼她拚了命將它們鎖在心底、囚在眼眶,它們還是有通天本領放肆地四處奔逃呢?
為什麼!
***
「妳醒了嗎?太好了!」
從絳紅色門屝翩然飄進的,是縴秀窈窕的白色人影,她淺淺對她彎著玫瑰紅唇,語音溫柔,蘊著濃濃笑意。
寒蟬靜靜地望著她,蒼白的麗顏不曾牽動任何表情。她凝睇著她,兩汪墨潭幽幽緲緲,卻是早已干涸。
她的淚干了,心海也涸。
「我們都好擔心妳呢。」白色倩影一面說,一面飄近床畔,藕臂俐落地執起床頭櫃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清澈的開水,「來,先喝杯水吧。」
「謝謝。」寒蟬坐起上半身,接過精致的玻璃杯,靜靜啜飲。
開水是微暖的,可沁入她冰冷的身軀,卻立即降了溫。
「妳醒來就好了。」天真的人兒根本沒察覺到她的冷淡漠然,繼續吐著如弦樂般的美妙嗓音,「雖然醫生跟我們保證妳這幾天就會醒來,可我們還是很擔心,尤其是長風。」
「是嗎?」
「嗯。要不是行飛一直勸他去休息,他恐怕會在床邊一直痴痴守到妳醒來呢。」
「是嗎?」寒蟬靜靜听著,要自己別去理會那忽然扯過心髒的一陣抽疼。
她早該忘了疼痛了。
「我怎麼會在這里?」她問,星眸依然直視著戚艷眉那張清純美麗的容顏。可後者卻回避著她,縴美的身影在床旁落坐,眸光卻直盯著覆住她雙腿的羽絨被。
她不怪她。她知道戚艷眉因為患有輕微自閉癥的關系,不習慣與他人四目相接,並不表示她不懂得尊重他人。
「妳……還記得那場爆炸吧?」一面看著羽絨被,戚艷眉一面輕輕開口。
「記得。」她頷首。
「那時候妳為了要救長風身受重傷,昏了過去,是行飛請人帶你們兩個到這兒來的。」
「這兒?哪兒?」她蹙眉,「楚行飛又為什麼要救我們?」
「這是一棟位于海邊的度假小屋,是行飛買下來的。他很喜歡這里,本來是為了帶我來這邊玩。」戚艷眉微笑,笑容里有著濃濃的幸福,眼瞼雖低掩著,可寒蟬可以想象到那對星眸肯定正閃著燦燦璀光。
看樣子她真的愛上楚行飛了。那長風怎麼辦?寒蟬朦朧想著,半晌,驀地凝眉,強迫自己收回擔憂的心思。
不關她的事,她已經決定離開了不是嗎?長風的事她再也管不著。何況,他也不想她過問。
「……他們兩兄弟的誤會已經解開了。」戚艷眉繼續解釋著,「其實行飛一直很愛他哥哥的,雖然曾經有誤會……妳知道嗎?三年前那樁謀殺案其實行飛早猜到凶手是誰,可卻不去拆穿……」
寒蟬聞言,驀地心跳加速,「他知道凶手是誰?」
「嗯。他猜到長風是為了報復,才故意安排那樁謀殺案陷害他……」
「妳是說他認為凶手是長風?」
「嗯。」
「凶手是我。」她倏地冷然一句。
「什麼?」戚艷眉一愕,終于揚起眸,目光落定她毫無表情的容顏。
「我才是真正的凶手。」她重復,語氣依舊淡漠,「如果楚行飛想提起告訴,直接告我就行了。」
戚艷眉瞪視她,良久,才困難地從齒縫逼出細細的語音,「他……行飛他……並不想提起告訴。他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們」
「他……這究竟是……」莫名的沖動讓寒蟬幾乎想不顧一切地問清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但終于還是克制住了。
長風說過,這一切不關她的事,他不要她過問他與楚行飛之間的恩怨。
她沒有資格過問--
「……所以那天行飛本來真的答應長風去主持龍門大老們的會議,雖然知道長風要炸毀那棟大樓,還是答應了……反倒是長風知道自己原來一直誤會了行飛,一把推開我們……要不是妳舍身護他,他說不定就--」說到這兒,戚艷眉驀地往口,墨睫一眨,望向她的美眸有些茫然。
或許她是被自己蹙眉的神情給嚇到了。寒蟬澀澀地想,將手中的空玻璃杯擱在床頭櫃上。
戚艷眉一見她的動作,自動自發又替她斟了一杯水。
她沒有理會,徑自想著心事。
原來如此,怪不得按照長風原先的計畫該進去那棟大樓的人明明是楚行飛,可當她匆匆趕到時,卻發現反而是他自己要進去送死。
她當時驚駭莫名,一察覺大樓有爆炸的跡象,想也不想便飛身護住了他--
「長風沒事吧?」她怔怔地問。
「毫發無傷。」另一個帶著微微嘲謔的嗓音忽地加入她們,伴隨而來的,是一個瀟灑落拓的灰色身影。
寒蟬揚眸,默默凝望那突如其來踅進房里的男人。
是楚行飛,漂亮的臉上還是一貫略微玩世不恭的神情,嘴角噙著淡淡淺笑。
「有妳這麼盡忠職守的屬下,真是長風三生有幸。」他說,微微夸張地嘆息,「從他第一回將妳帶到我們面前,我就知道他撿到寶了。」
他在嘲弄她嗎?
寒蟬輕輕咬牙,不著痕跡地研究俊容上一對晶瑩璀璨的藍眸,試圖分辨其中底蘊的況味。
沒有敵意或嘲諷,只有淡淡的戲謔,以及一種難以理解的情感,彷佛是……感激?
他感激她?
彷佛看出她的疑問,楚行飛驀地肅正面上神情,沉聲說道︰「謝謝妳救了長風。如果不是妳,也許我們兩兄弟就此天人永隔。」
他真的感激她!
雖是淡淡驚愕,一張蒼白美顏仍是平靜無痕,「我救他不是因為你。」
「我知道。」他微笑,笑容若有深意。
「還有,開槍殺楚南軍的人是我。你若要追究責任,沖著我來就是了。」
他聞言,微笑不曾逸去,只是轉過頭對戚艷眉打了個手勢,後者點點頭,乖乖離去。
直到門扉重新掩上,楚行飛才轉回眸光,落定寒蟬面上。
「我並不想追究是誰殺了我父親。」他淡淡地說,望向她的眸光卻深刻,「不論是已死的人,還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其實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負著某種程度的罪孽,與其想著對不起死去的人,不如想想該為活著的人做些什麼事。」他頓了頓,忽地深深嘆息,「這一切恩怨情仇,也許都該是化去的時候了。」
她默然,怔怔听著,心海漫過動蕩波潮。
「現在警方跟FBI還在追查那場爆炸案,可我已經動用戚家的影響力盡量把這件事壓下去,在妳傷好以前,妳跟長風最好還是在這里避避風頭。說不定過幾天他們也會找上來問話,到時候妳只要淡淡撇清一切關系就好了。」
「撇清一切關系?」
「嗯。」
她瞪他,嘴角忽地勾起嘲諷弧度,「十幾條人命,一句沒關系就算了嗎?」
楚行飛回凝她,「難道妳想為他們贖罪嗎?」
她咬牙,不語。
「就算該贖罪,這個罪也不該由妳來擔。」他沉聲道,「該負責的人是我跟長風。」
她驀地深吸一口氣。
楚行飛深深凝望她,「我出獄時曾經立過誓,這輩子不會再為任何人入獄。我並不打算為了那幾個老頭打破這樣的誓言。」他語氣淡然,其間的意味卻令人一陣寒顫。
寒蟬怔怔望他。
「怕了嗎?」楚行飛望她,歪斜的嘴角蘊著濃濃自嘲,「我是龍門少主,本來就是個滿身罪孽的男人!在妳面前,我又何必戴上偽善的面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