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語,灰眸凝定她,莫測高深。
怨氣襲上心頭,「你不需要認為自己欠我什麼恩情,我是你的屬下,本來就該保護你,受了傷也無所謂,就算死了也沒什麼,你不需要因為這樣就覺得自己欠我什麼--」她語氣清冷,蒼白唇瓣吐出的每一句是責備,也是幽怨,「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懂嗎?」
話畢,她抬眸望向他,分辨他面上神情,可他卻仍是毫無表情,且默然不語。
她不覺焦躁,「你到底懂不懂?」
他凝定她,良久,「妳說完了嗎?」
她深吸一口氣,「說完了。」
「那就喝湯。」他沉沉地說,湯匙再度嘗試貼近她的唇,「這是命令。」
她心一跳,本能地張唇。
「很好。」待她總算喝下第一匙後,他滿意地頷首,手腕一揚,優雅地舀起第二匙。
于是,她就在他的「命令」下,乖乖喝完了一整碗雞湯。
***
以同樣的方式,他「命令」她讓他連續喂了好幾天,從剛開始的流質食物,到漸漸能吃一些細粥之類的半流質食物,最後她已能和正常人一樣進食面、飯,甚至牛肉等固態食物。
可不論什麼食物,都是他一口一口喂她吃下的。
寒蟬覺得尷尬,從三歲以後,當她可以自己拿穩飯碗進食時,便不曾像這樣讓人喂過。
包何況,喂她的人還是她一直視為主子的藺長風--一個冷漠無情的男人。
喂食這樣的動作實在不適合他,尤其對象還是自己的屬下。對他而言,她只是身旁一個忠心耿耿的隨從而已,實在不值得他付出這樣的關心。
若是戚艷眉也就罷了,至少那是令他心動的女人,而她呢?
就因為她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對她的態度才會如此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吧?就因為她救了他,他覺得愧疚、不安,才會如此溫柔待她--
他不需要這樣的。寒蟬想,黛眉緊顰,這樣的溫柔不適合他。
而在她身上的傷逐漸痊愈,戚艷眉與楚行飛相偕離開這棟度假小屋後,兩人之間交流的氣氛更只有令人窒悶的尷尬。
他可以整天待在她身邊,卻難得說上一句話。
她現在可以下床了,偶爾也會離開自己的臥房,到小屋客廳坐坐,看看書、听听音樂。
有時,長風也會堅持她到屋外散散步,卻只是默然在她身後跟著。
她不明白,如果陪伴她對他而言是那樣一件尷尬的苦差事,他為什麼非親自接下不可?他大可以替她請來特別護士照顧她啊。
就像之前一樣,在她手臂上的繃帶還未拆時,其實一直有個特別護士留在這里,負責照顧她一些貼身瑣事。
只是後來,當戚艷眉他們離開了,藺長風也順便辭退了特別護士。
她不解,為什麼他要讓整間度假小屋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連負責家務的管家也讓她休了假!
她原以為他是怕FBI跟NYPD上門來盤問,有外人在會增加不便。
可他們早在前幾天來過了,而且也已在一陣不得要領地盤問後悻悻然地離去,短期內不可能再來。
那他究竟在擔心什麼呢?他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寒蟬嘆息,眼眸雖一直盯著她最愛的湯姆.克蘭西的軍事小說,可卻完全的心不在焉。
終于,她忍不住長聲嘆息。
「妳不舒服嗎?」低沉的嗓音乍然響起,差點震落寒蟬手中的小說,她抬眸,望向那個不知何時悄然踅進客廳里的男人。
他微微蹙眉,灰眸緊盯著她,彷佛試圖認清她身體是否有任何不適。
「我沒事。」她搖頭。
「嗯。」他輕輕頷首,在她對面的沙發上落坐,一面拿起她擱在玻璃茶幾上的小說,漫不經心地翻閱著。
她看著他百無聊賴的動作。他明明是對小說毫無興趣,卻還是堅持一頁頁地瀏覽。
何必呢?他可以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啊!
「你不必在這里陪我。」想著,她突如其來一句。
他沒說話,漫應一聲,仍是繼續翻閱的動作。
她輕咬櫻唇,一陣難耐的焦躁,「你不必在這兒陪我,回紐約去吧。長風集團一定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
「那些自然有人會處理。」
「什麼?」
「沒什麼重要的事,不過是一些日常決策,我付那麼高的薪水養一群主管,他們總不會連這些也做不好吧?」
「可是你也不必在這邊浪費時間……」
「我不覺得是浪費時間。」他俐落地截斷她的話,灰眸一揚,淡淡掃掠過她,「放心吧,那邊的事沒什麼,妳只要安心休養就是了。」
她瞪他,這樣淡漠的解釋並沒有安定她焦躁的情緒,「那戚艷眉呢?」
「戚艷眉?」他濃眉一揚。
「你就……讓她這麼跟楚行飛在一起?」她咬牙,口干舌燥。
藺長風凝望她,許久,「行飛愛她。」他簡單一句,「他們兩個在一起會幸福的。」
所以他就心甘情願成全他們?因為楚行飛愛她,因為他一直怨錯、恨錯的弟弟愛她!
為了對親弟弟深深的歉意,他寧可悄然退讓,不再一心爭奪戚艷眉。
***
他──
寒蟬心弦一緊,說不清漫過心頭的滋味是什麼,是惆悵?還是噬人的疼痛?
為了彌補自己的弟弟,他寧可讓出半生來初次心動的女人,就像為了報答她的舍身相救,他不惜在這兒干耗著陪伴她……
他不必的!也許他必須彌補自己的弟弟,可卻絕不欠她一分一毫,不欠她任何恩情。
這一切,都是她自願,沒想過要他回報。
當一切結束後,妳便可以離開我了,不需再跟隨我。
耳畔忽然響起他曾經說過的話語,用力拉扯她脆弱的神經。她忽地垂落濃密的羽睫,掩去眸中神色。
一切是結束了,而她,是該離開了。
就讓她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吧。
第七章
她走了,她不見了,她消失了!
她竟就那樣一聲不響地離開,毫不牽掛,毫不留戀--
懊死!
瞪著空無人影的屋內,藺長風竟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他該立刻沖出門找她,或是立刻命令手下調查她的行蹤?
或者,什麼也不做,任由她離去……
懊死!她應該在他身邊的,十幾年來一向如此不是嗎?她一直就靜靜跟在他身邊,就像影子隨著自己的形體!
他是主子,而她是他最得力的隨從。
可她現在卻離開了,突如其來的,連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也不留給他,拋下他一人在這棟該死的度假小屋!
當一切結束後,妳就可以離開我了。
不不不,誰允許她離開他的?誰允許她可以這樣自作主張?誰允許她這樣瀟灑自如地拋下他?
藺長風想,驀地握緊雙拳,指尖幾乎陷入肉里。他咬緊牙,俊挺的面容掠過一道又一道陰沉暗影,灰眸湛深,閃爍著令人難以理解的銳芒。
他像頭豹--一頭陰暗的、心緒不穩的豹,隨時可能起而咆哮,撲上前便一陣狂暴撕咬。
可沒有人--沒有任何可憐的獵物在他面前供他肆虐,這棟舒適溫暖的度假小屋,竟該死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昂首,驀地一陣高聲狂嘯,凌銳的嗓音劃破靜謐的清晨,回旋穿出屋外,與規律的海潮聲相互呼應。
是誰允許她走的?是誰允許她這樣自由來去?是誰允許她這樣大搖大擺地離開,令他如此狂躁、如此不安、如此模不清自己的胸膛究竟是忽然空空落落,或是倏地漲滿一股慌亂的情緒?
他竟然……竟然因為她的離去而該死的心神不定!
哦,可惡……他想,忽地提起踉蹌步履,跌跌撞撞奔向位于客廳與廚房間的玻璃酒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