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情況嚴重,但只要經過耐心且長期的復健,還是有可能恢復行走的能力。
只是,這過程會是漫長而辛苦的,而且就算雙腿真的能恢復行走了,也無法百分之百復原成未受傷前的模樣。也就是說,即使傲天能走,恐怕也會是微微跛著的。
既無法完全正常地行走,更別說還想要自由地跑、跳,進行各式各樣的運動。
他很可能再也無法做劇烈運動了,登山、游泳,都會令他脆弱的雙腿肌肉負擔過重,更別說那極費腿力的足球。
他再也無法踢足球了……
萬一右腿因此廢了怎麼辦?
那就讓它廢了!總比不能踢球好。
青春年少時與他的對話忽地在薛羽純腦海重新放映。
他寧可讓腿廢了也要踢球——
因為這樣他才不肯復健,才這樣自暴自棄的吧?
當主治醫生告訴他即使雙腿恢復行走能力,他也永遠不能再從事劇烈運動、永遠不能踢球,他的心必然是大受震撼的。
一向心高氣傲的他怎能忍受自己走起路來永遠有一點微跛,一向熱愛運動的他更怎能忍受從此再也不能激烈運動。
所以他選擇逃避現實、選擇一個人躲到德國這偏僻小鎮來,鎮日酗酒,自甘墜落。
他想就這麼一輩子自暴自棄下去嗎?
不,她不許!
薛羽純眯起眼,燦亮的眸子迸射出兩道難以形容的堅決光芒。
她一定要強迫他面對現實,就算因此一輩子遭他怨恨也無妨……
「薇若小姐,薇若小姐!」
一陣急促而激動的敲門聲驀地驚醒她的神智,她定了定神,轉頭輕喊,「請進。」
隨著門扉推開,映入她眼簾的是夏綠蒂圓潤的身軀與微微蒼白的臉龐。
「發生什麼事了?」
「任先生……任先生他——」
「他怎麼了?」她問,心跳驀地加速,面色亦跟著微微刷白。
「他在房里大發脾氣,連奈爾斯先生也勸不動他。」
「他發脾氣?」她驀地擲下筆,匆匆起身便往房門外走,一面問著緊緊隨在後頭的夏綠蒂,「怎麼回事?」
「他……說要喝酒,奈爾斯先生不肯給他,說這屋里的酒全都丟了,他就發了好大的脾氣,不停摔東西,好、好可怕……」
夏綠蒂微微顫抖的敘述薛羽純更加快了步履,如風般地卷過樓梯,奔過長廊,來到盡頭任傲天的主臥室。
還未進門,里頭傳來的一陣猛烈咆哮已得她忍不住一顫,腳步一凝。
「我說給我酒!懊死的你听不懂嗎?給、我、酒!」咆哮聲響徹整間屋子,伴隨著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以及一陣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里頭,一個狂怒的男人正掀起狂風暴雨。她,要冒雨前進嗎?
想著,薛羽純輕輕搖頭,微微苦笑。
重新邁開步履,她終于還是選擇進入暴風中心。
門內,一片遭狂風暴雨凌過的紊亂不堪,各式各樣的物品東倒西歪,摔碎一地。
而那個造成這一切亂象的男人正坐在輪椅上,桀驁不馴的臉孔直直對著停立一旁、面色蒼白的管家。
接著,仿佛是感受到她的侵入,那對野獸般的眸子朝她凌厲瞥來。
薛羽純呼吸一顫,費了一番力氣鎮定心神,「這里就交給我吧,杰生,你先出去。」她朝管家微微一笑,遣走仿佛還心有余悸的他。
一直到房門悄聲掩上,窈窕的身子才轉向那面色陰郁的男人,兩道翠眉不贊同地顰起。「你究竟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她冷凝的嗓音平淡靜定,卻清楚流露出責備意味。
他沒說話,發紅的眼眸瞪視她,灼燒著熊熊火焰。
「我不是告訴過你從此後不許再無端酗酒嗎?」
「我也說過不需要你這個女人來干涉我的一切。」他終于開口了,冷冷地、澀澀地。
「我偏要。」她冷靜地,無視他的憤怒。「我既然來到這里,就不可能無功而返,無論如何非要替你進行復健不可。」
「天殺的!」他驀地高聲詛咒,輪椅扶手上發白的手指顯示他情緒早已瀕臨爆發狀態。「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究竟在做什麼?這里是我家、是我任傲天的地方!你以為你能在我的地盤逼我做不願意做的事嗎?」
「我說過我不是來逼迫你,是來幫助你。」
「我不需要你該死的幫助!」狂暴怒焰朝她席卷而來,逼得她身子微微一顫。
她強自穩定心韻,星眸靜靜凝定他,不慍不火,澄澈而透明。
他似乎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意亂,眉峰微微一聚。「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瞧不起你。」
「什麼?」他一愣,沒料到自那端麗唇間吐出的會是如此平靜又如此刺傷人的言語。
「我說我瞧不起你,任傲天。」她再重復一次,依然是那樣平靜淡定的語調。
他氣得渾身發顫,「你……你憑什麼這樣說?」
「因為你不振作,因為你只因為雙腿受了傷就打算讓自己一輩子借酒澆愁,一輩子沉淪在地獄里。」她冷冷地,一字一句皆精確而殘酷地劃過他內心的傷口。「你站不起來,不是因為你沒辦法站起來,而是因為你自暴自棄,不願讓自己站起來。因為你太懦弱,承受不起復健的痛苦,你甚至連一點點腿疼都受不了,得借著酒精來麻痹自己——」
「別說了!住口!」
狂烈的吼號拔峰而起,薛羽純卻絲毫不為所動。「你不肯讓我替你進行復健,因為你怕,怕自己的丑態全部落入我眼底,怕自己的懦弱無能全讓我看透,你怕我嘲笑你——」
「夠了!薛羽純,」他再也忍不住,承受不了她一再以言語侮辱他。「我警告你,別再說了!」
「我偏要說,你這個膽小表,懦夫!你連——」
那銀色的金屬猛獸,只差一寸便要激烈撞上她的雙腿。
她一顫,想起兩天膝蓋曾經承受的劇烈疼痛,心跳不覺奔騰起來,但蒼白若雪的容顏仍是倔強地微微昂起,星眸睥睨著他。
任傲天握緊雙拳,「你滾!賓出我的家。」他恨恨地,「否則我會讓人把你丟出去。」
「我不走。」她冷冷瞧著他。「有種親自動手將我丟出去。」
「你!」他氣怔。
「你辦不到吧?」她嘲諷地,唇角甚至拉起一絲淺笑。「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你哪里有辦法動手把我丟出門去呢?」
「薛羽純,你……」
「來啊,動手啊,把我丟出門去啊。」她挑釁著,明眸毫不畏懼地凝定他。「如果你有辦法坐在輪椅上把我丟出去,我就認了!」
「薛、羽、純!」他驀地怒吼,雙臂一展揪住她衣襟,忽地將她整個身子拔起往後一摔。
窈窕縴細的身軀被他摔落床榻,而他也因為重心不穩,輪椅一個旋轉整個人跌落在地。
他掙扎爬起,利用雙臂的肌力讓自己攀上床,趁她還未回神前利用下半身的重量壓住她,上半身則用雙臂撐起,銳眸居高臨下地瞪視她。
她細細喘著氣,微微驚慌地凝視同樣喘著氣的他。
他滿意她終于微動搖的神情。「怎麼樣?怕了吧?」
她深深吐氣,「我為什麼要怕?」嗓音,是微微發顫的,泄漏她內心的不平靜。
他冷笑,忽地伸出左手,鎖住她咽喉。「只要我想,還是有辦法傷害你。」歪斜的嘴唇吐出的是威脅的言語。
她瞪他,瞧著他猙獰而扭曲的面部表情,心律,卻逐漸平穩下來,呼吸亦逐漸恢復正常。
「如果你真想傷害我,就做吧。」
「什麼?」他愕然,沒料到她會如此平靜的回應。
「你想做就做吧。」她微微苦笑,語音冷澀。「我知道你一向討厭我,如果這樣能稍稍宣泄你的怒氣,你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