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了,薇若小姐。」
「那麼請你幫忙,替任先生洗個澡。」
「是。」
薛羽純頷首,感覺到身後的男人忽地凌厲的目光,卻只是甩了甩頭,補充一句,「如果他不合作的話,我會親自到浴室幫忙。」她清脆地宣稱,接著旋身,朝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送去一抹故做純真的微笑,「我想,你應該不需要我幫忙吧?」
☆☆☆
懊死的,該死的!
任傲天不停地在心底詛咒,從來不曾覺得如此屈辱。
他竟然得听從那個惡毒女人的安排,被人強迫推入浴室,像個破敗的洋女圭女圭般隨人擺弄。
一切只因為他的腿動不了!
「我自己來!」他驀地怒吼,推開了杰生試圖解開他襯衫鈕扣的忙碌雙手,顫抖著手緩緩自行卸下上衣。
上前身他還可以從容應付,但下半身卻不容他氣定神閑。
他咬緊牙關,掙扎著離開輪椅,在浴室光潔的地板坐下,笨拙地月兌著休閑長褲。
而在這惱人的過程中,杰生一逕像座雕像杵在一旁瞪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驀地狂怒,「滾開,出去!我不需要你在這里監視我。」
「可是任先生,薇若小姐要我幫您——」
「去他的薇若!我可以自己來。」他詛咒著,激烈的宣稱,然而痛苦且笨拙的動作卻像一記耳光狠狠擊向他早已熱辣不堪的臉頰。
扁是月兌個衣服就如此痛苦,更何況等會兒還得洗頭、洗澡,將自己全身上下打理得像初生嬰兒般干淨。
杰生真的看不過去,「我來幫你吧,任先生。」
「我叫你走開!」管家微帶同情的語氣震怒了任傲天,隨手抓起地上一瓶洗發乳,朝他身上擲去,「出去,出去!」
他高聲怒喊,看著管家在他一個接一個的硬物攻擊下狼狽地東閃西躲,卻無法產生絲毫同情。
只有無邊的憤慨。
他真恨,真恨自己這樣無助的丑態被迫展示在他人面前,他就是無法忍受這樣的羞辱才總是堅持自行沐浴,才寧可蓬頭垢面也不肯清理自己。
然而那女人,那陰狠的巫婆偏偏要這樣羞辱他,偏要這樣無情地折磨他!
他真恨她!恨她的自以為是,恨杰生的多管閑事,更恨一雙廢腿讓自己什麼事也做不了!
「走開!我不需要你幫忙!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傍我滾出去,都給我離遠一點……」
☆☆☆
薛羽純凝立于浴室門前,木然听著自里頭傳出的陣陣砰然巨響,以及綿延不絕的怒吼。
看樣子,他真的非常憤怒,那樣高昂激怒而接近歇斯底里的狂吼是她有生以來從未曾听聞的。
她不曾听過任何人發出如此激越的怒吼。
從來不曾——
又是一陣 啪聲傳來,隨即,是杰生匆忙拉開浴室門走避出來的身影。
「怎麼回事?」她上前一步,急切地問著全身衣衫盡濕、狼狽不已的管家。
「任先生不讓我幫他。」他低啞地,急喘的氣息以及汗涔涔的臉龐顯示其確曾經歷一場激烈的爭斗。「他堅持趕我出來。」
「他趕你出來?」她眯起眼,「他自己可以嗎?」
「很難。可是他不肯讓我幫他——」
「該死的那家伙還講什麼面子?」她低咒一聲,一手用力推開浴室門,邁開步履就要進去。
杰生拉住她衣袖,「薇若小姐!」他震驚地,「這樣不好吧?」
她回過頭,星眸堅定。「我是他的物理治療醫師,有責任照看他按照計劃進行復健。」
「可是任先生正在洗澡……」
「他根本沒辦法自己動手!」
「可是男女有別……」
她瞪視管家,費了好片刻勻定自己激動的呼吸。終于,她恢復鎮定的神情,拉開清越的嗓子,「傲天,傲天,你听見嗎?」
她揚聲,對著隔著一扇玻璃門的模樣人影喊道。
「該死的女人!你又想做什麼?」回應她的嗓音是緊繃的,壓抑著漫天怒氣。
「讓杰生幫你。」
「我不!」
「讓他幫你。」她提高嗓門。
「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處理這一切。」
「如果你不讓他進去,我就親自進去幫你。」
「什麼?」他愕然,尖利的嗓音蘊著不敢相信與極端憤怒。
她深吸口氣,「你听到了。如果你再逞強的話,我這個醫生就親自進去幫你。」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她鎮靜地,冰冷擲落堅定的威脅。
玻璃門內忽地一陣默然,只有重重的喘息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好片刻,薛羽純重新揚起清冷嗓音,「怎麼樣?」
「叫杰生進來。」門內傳來模糊的低喃。
「什麼?」她听不清。
「我說叫杰生進來!」
☆☆☆
一個小時過去了。
薛羽純靜靜站在長廊牆邊一幅梵谷的水彩靜物畫下,默默數著時間。
從任傲天終于答應讓杰生再度進去浴室後已整整過了一小時,里頭不再有任何不尋常的聲響傳出,一切似乎終于順利進行。
而夏綠蒂方才也應命送去了干淨的換洗內衣以及一套薛羽純親自挑選的、質料舒爽的休閑衣褲。
看樣子,他應該快出來了吧。
才正這麼朦朧想著,浴室的門便推開了,一張金屬輪椅被輕輕推出,落定長廊。
輪椅上,坐著一個低垂著臉龐的男人。
薛羽純流轉眸光,看著任傲天一頭被理得齊整的濕潤黑服貼地依在耳際,襯得一身新換上的藍色條紋休閑衣褲更加優雅帥氣。
看樣子他的確徹底被清理過了,身上甚至還沐浴乳淡淡清香。
她忍不住微微一勾唇角,蕩開一抹淺笑。
但這樣的笑容持續還不到一秒便迅速一斂。
她看著任傲天忽地揚起,直直面對她的英挺臉孔。
那張臉,因為仔細的清洗顯得更加英挺迷人,但籠罩其上的濃厚陰影卻讓人四肢發冷。
他瞪著她,發紅的深邃黑眸蘊著濃烈恨意,以及淡淡的、卻明晰清楚的受傷與屈辱。
那像是野獸的眼神,一頭受了傷、被困在陷阱里動彈不得的野獸。
他那樣望她,如此憎恨而屈辱地。
她心一顫,無法承受那樣的眼神。
「你滿意了吧?薛羽純,」他忽地開口,一字一句,迸落齒間的是無邊恨意。「侮辱我夠了吧?」
她說不出話,嗓音卡在喉頭。
「我永遠會記得今天你對我做的一切。」他恨恨地,驀地轉過輪椅,迅速離開她眼前,消失在長廊轉角。
而她,靜靜望著他背景,幾乎忘了如何呼吸。
好一會兒,她將背部抵住冰涼的牆,緩緩垂落羽狀眼睫,心髒緊緊地、緊緊地絞著。
第四章
他不肯配合她的復健計劃。
他甚至不肯見她,鎮日將自己鎖在房里,粒米未進。
看樣子他真的很氣她,甚至不惜餓肚子只求不必出房門與她照面。
他要她隔天一早便離開這里,堅持不給她一個面對面解釋的機會——他真的恨她,根本不可能真心配合她的復健計劃。
而她,還是繼續留在這里招惹他怨恨嗎?
要的,她要的!
無論他如何氣她,如何怨她恨她,她都堅持非留下來不可。
她無論如何得讓他重新站起來,不能讓他就這麼一輩子沉淪下去。
她一定要拉他上來……
薛羽純想著,閉了閉眼,重新凝定精神,對著桌上一疊涂涂寫寫的紙張沉思起來。
紙上,密密麻麻寫著她對任傲天雙腿狀況的評估以及預訂的復健計劃。
其實,在飛來德國以前,她已經透過無情聘請的偵探聯絡上當時任傲天在阿爾卑斯山因登山意外跌落山崖時,負責替他治療的主治醫師。
主治醫師告訴她,他是因為摔落山崖時雙腿腿骨嚴重開放性骨折,導致坐骨神經受損,肌肉無法正常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