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里,他拉著她上了公車,車內挨挨擠擠,他的身體卻自然成了防護的屏障,將她安置在雙臂一方天地里。車的停轉讓人群一陣搖蕩,她卻只是一頭撞在了他的懷里。上來的人越往後擠,兩人中的空間也越見狹隘,靠近……靠近……那樣沉厚溫暖的氣息,令人沉溺,她不知不覺半合上了眼,耳邊是車上播放的歌回旋。
微笑似陽光照進蛛網角落
漂洗時間沉積的一窗塵埃
本不信真實主角會是你我
宿命寂寞花朵卻在午夜悄悄綻開
音符躍動葉脈墜落笑的淚
世上故事都映照我的情懷
將無聲言語收藏到相擁里
你的指撥動琴弦喚醒我心靈等待
春花顏色間楮光的爛漫
夏雨激狂後彩虹的夢幻
我們流連笑看歲月生命的精彩
為著一樣不變的原因呼吸簡單
秋夜黑暗中星空的璀璨
冬風寒天里火光的溫暖
默契地將飛揚的羽翼收斂起來
不約而同地靜守四季相知相愛
……
听著听著,發覺遲沃川的聲音和入了其中。
「是首新歌吧,以前都沒听過。」她問。
他答︰「不是新歌,只是默默無聞的歌手唱的默默無聞的歌,沒听過也不稀奇——這首歌,他本來就沒打算要錄到唱片里的。」
「你好像很知道?」
「很巧,冷柏的聲音,我一听就听出來了——是林萻他們樂隊的主音吉它手;寫詞的,是他女朋友。」
「很好听。」尤其在正有著這樣心境的時候,旋律會讓人快樂到流眼淚,「你會唱?」
「你不會想叫我唱給你听吧?」他的胸腔輕微地震動,笑,「我五音不全,跑調得可以讓睡在地下的死人都爬起來,你確定你有那個勇氣忍受?」
她也笑︰「听得出來啊。」
他不滿了︰「我謙虛你就當我真的是破鑼嗓?」
「我捧也不是附和也不是,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她抬頭,眼中滿滿的笑意。
他微微低下了頭︰「下星期天考完試這學期就算結束了,你那天晚上有沒有事情?」
「你干嗎?」為什麼听著覺得話里有約會的意味?
「林萻他們的樂隊那天是成立四周年紀念日,在‘熒惑’通宵狂歡,有現場版的好音樂听,你有沒有興趣?」
她想了想︰「好。」也權當是慶賀這樣的高二結束的典禮吧。
「面館到了,這一站下吧。」她擠著擠出了他的勢力範圍,跳出了車外。
「京闌!」他喊。
走出幾步的她回身望來,夕陽剛剛在背後的建築群中隱沒,暗影投下,而她那姿態,卻仿佛是夏日風里搖曳的虞美人,本身便是光芒。
******
鎊自為著自己的事忙碌了十幾天,在走廊過道上遇見便是笑容的交換。幾次放學後或自習課間的片刻相聚,話語不匆匆,多了無言凝望的曖昧,這時同行的殷其雷他們便先是起哄一番,然後悄悄地避走。
心里明白,只是少了一分說破的確定,他跟她之間所謂的「友情」早已經變質,或許說,從一開始就只是那樣借口下的交往。
這樣的神知,也是一種小小的快樂,可以到每晚關了燈之後,收藏到心口,像個秘密,在黑暗的被毯間細細回味、輕輕竊笑。
遲沃川抄給了她一份他的課程作息表格。表格反面竟然有他的電話、手機號碼以及生日星座……角落上畫了個擠眉弄眼的蠟筆小新——有著同樣粗黑的眉毛,看得她一晚笑翻在床上不能入睡,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第二天,她從抽屜里翻出那只從沒用過的諾基亞,在家里附近的電信局買了手機號碼和充值卡。在寫字台前猶豫了半天,終于給他傳了一條消息,發布了自己開始使用手機的通知。這樣的通訊工具,本來對她而言是可有可無的——他不可能會知道,那是為他。
那晚躺下,她始終不敢關機,盯著枕邊藍色熒光的小屏幕,沒有睡意。
那麼長久的幾個小時,她只是數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直到震動打破了靜寂。
罷剛手機充電。
他發來的短消息說。
明天下午先去「熒惑」布置,你去不去?
他又發了一條。
她回︰去,幾點?
五點,大概要布置到六點。他們的音樂會八點半開始,十點半結束。考試完我來找你,說定了,明天見。
仿佛看到了他一個字根一個拼音地按下鍵的動作。
明天見。明天就是高二的最後一天,也是新的一天一夜。
她心滿意足地按下關閉按扭,藍光閃滅間,黑暗里有一朵微笑開在她的嘴角。
******
「熒惑」。
推著異常精致的旋轉門,人也仿佛走入暈眩的時間迷宮。
「其實不是迷宮,每條路部通向羅馬,老板拿來嚇顧客,男生拿來騙女生的。」遲沃川領著京闌七轉八轉,窄窄的過道,充滿了原木松香。
「你干嗎不騙我?」她打量著頭頂上的裝飾。
他嬉笑︰「知道我有多誠實坦白了吧?」
「王婆賣瓜。」她笑著罵。
並不長的一段過道,仿佛人生枝杈的縮影。水氣迎面撲來時,她听到了鳥的鳴叫和鳥翅的撲響。岩石構築的內部讓人以為到了原始環境中,左前方拱洞旁竟是一條幾丈高的人工瀑布。
「好陰森恐怖啊!」她說。
他一下笑了出來︰「不是吧?人家都說好有情調,你真是沒欣賞眼光;見到老板這麼說,你好被趕出去了,這可是人家的得意之作。」
「我比較喜歡溫馨型的布置,這個太異類了點。」她說實話。
「人家也靠這個異類招攬生意,別跟我說你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
她望著他︰「是又怎麼樣?」
他也沒表露出驚訝,只是笑著說了聲︰「乖寶寶。」並沒有諷刺的意思。
再進去,是一個相當大的酒吧。組合的桌椅、寬敞的舞台、布置了大半的場地……三三兩兩的人進進出出,看到了的,與遲沃川互相打著招呼,似乎早巳熟識。
一個女生邊收著一串拉花邊倒退了過來,黑色的高領背心,深紅碎花的長裙,個子不高,背影看卻有說不出的縴細婉約。
「王亦!」遲沃川喊。
那女生回過頭來,驚鴻一瞥或許不過如此。齊腰的長發如水流轉,那張並不特別出色的清秀臉孔意外地令人印象深刻——不該說是女生,應是女人。
滄桑年歲未描寫上額,成熟嫻定卻靜澱在蒼褐的眼。不美麗,周身的氣質也絲毫不張揚尖銳,靠近時,自然便有親切由心生起。
王亦,令星月無輝。
「你才來?冷柏他們等你很久了。」
「京闌。」遲沃川介紹。
她笑,白皙近乎透明的面孔,細細紋路從鼻側沿到唇角︰「女朋友?」
「女的朋友。」遲沃川看向京闌說,「王亦,那首歌詞就是她填的。」
京闌與王亦互相招呼了聲。
遲沃川問︰「冷柏人呢?」
「在台後面接線吧,他們好像在說燈光沒調好。」
「我去看看。」遲沃川拍了拍京闌的肩叮囑,「既然來了,你也要好好勞動,我把你交給這里的大姐頭,跟著人家好好做事,別砸了我的牌子。」
說完便跑了。
于是,京闌便跟著王亦一起掛拉花選氣球噴彩漆。
女生要干的事情也實在不多,沒半個鐘頭就完工。王亦拿了兩罐可樂回來,兩人坐在小圓桌旁聊天。
京闌這才知道,樂隊名叫「射手星座」,因為四個成員全部是射手座的。只有主唱林萻是高中生,其他三個,包括頭頭冷柏,都是大學三年級。冷柏和丁惟照是讀信管的,海闊是念廣告的。
令她意外的是,王亦是早冷柏兩年畢業的學姐,足足大了他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