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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河(上) 第4頁

作者︰黃昏

「月姑娘,你們還要跟著流民走嗎?」他不禁問。

「我們現下也是流民。」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戈石城回頭,不自在地看著離去的趙奔正打給他一個手勢,「我是說——你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我們家小姐去哪里都不關你的事!」寶姿在一旁嘰咕著。

「我娘要我去帝京投親。」她答了,等著他的反應。

他的拳頭攥緊了又松開︰「帝京離這里不止千里,一路上很危險,你們兩個女人家,怕是很難到那邊。」他到底想說什麼?

「娘親臨死前的囑咐,再難也要去。」

他憋著一口氣半天,終于呼出,看向她道︰「不嫌棄的話,我送你們去。」

「什麼?路上有你比沒你還要危險——」寶姿的手被月向晚一捏,話也說不下去了。

「好。」她又答應了,讓人模不清她心中想的是什麼。

想留下她的話說出口,怕是要自取其辱。舍不得就這樣別過,倒不如好人做到底送她到帝京,一來多見她幾日,確保她平安;二來看著她入豪門,也讓自己斷了妄念。

昨夜趙奔拉他到一旁說的話在腦袋里又一次翻轉著。

趙奔素來極恨與達官顯貴打交道,因為那種人大多是鼻孔朝夭。月向晚的丫環一見到他們便瑟瑟發抖,將他們當成窮凶惡極的強盜;月夫人更是滿目的冷漠與不屑,連話也不願多說一句——也不想想她的境地如何,王族的清高在她的臉上已和臉貼在一起,無法再剝下。

有這樣的家人,他再怎麼看上人家也沒有用。

趙奔如是恨恨地道︰「既然她們已經把我們當強盜了,我們何不‘強盜’給她們看?老太婆宰了,省得看著礙眼——丫頭賣到凝香樓去——你那個嬌滴滴的月姑娘,干脆,擄回搖扁堂去,管她什麼公主小姐,天皇老子也救不走她!到了那邊,你有的是時間跟她慢慢磨,她要不願意,餓她個四五天,什麼都結了!」

「她若是寧死不屈呢?」他當時是有絲心動。

「給她個副堂主夫人當是看得起她。她若真這麼不識相,叫那頭牛弄點銷魂藥來,她就不得不乖乖躺在你床上了。」

「這——太卑鄙了。」他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趙奔嘆了口氣︰「你要當正人君子,想討那種老婆是沒什麼指望的;想付那種老婆,你就一定要卑鄙。」

若要卑鄙,天時、地利、人和——月向晚是絕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可是,偏偏他不想卑鄙。

☆☆☆

不想卑鄙的結果是美人如花卻踫不得,還要接受一個小丫頭白眼加冷嘲熱諷招待。

到復蘭鎮時,月向晚無端端在路上暈倒,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找了間民房借住,跑進跑出,找大夫,買藥……他已經忘了前一次這樣傾盡心力照顧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站在門檻,濃濃的藥味彌漫。

「你進來干嗎?」寶姿一見他,便緊張起來,「小姐的房間你不能進來!」

「我只是想看看她醒了沒有。」戈石城解釋道。

「沒有,她還在睡。」笑話,夫人的話還在耳際,她豈可讓他這樣登堂入室。

「我看看。」他不死心道。

「不準看!」她堅持,雙手張得大大地堵在房門口,「你干什麼——喂喂?」

他不耐煩,一把將她拎出了出來,順手把門關上,將討人厭的敲打怒吼隔在了門外。

輕手輕腳地走近床沿,他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到了她。

她的眼楮緊閉著,長發散在枕上,顯得更為脆弱。

他很想踫踫她的臉或發,手卻停在半空中不敢伸過。剛一縮回來,她的眼楮睜開了。

「吵醒你了?」他嚇了一跳。

「我早就醒了——在你和寶姿在門口吵的時候。」

他尷尬道︰「我不是有意的。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出去。」

「我不想睡了。」她看著他後退的姿勢道,「我想喝水。」

他馬上停住腳步,動作有如玩偶。

一碗茶遞到了她的唇邊,她卻不張嘴。

「你不是說想喝水?」他奇怪。

她輕輕一嘆︰「我躺著怎麼喝?」

他恍然大悟,在床沿坐下,單手扶起她。

她欲接過碗,怎料指尖一滑,淅瀝嘩啦,這麼一碗茶便統統倒在了他的褲子上。他跳了起來,碗在地上摔個粉碎。

「啊,抱歉——」

「沒事,水是溫的。」他扯著笑,又端來一碗水,「你別動,我來喂你。」

她的視線靜靜停駐在他的臉上,想找出惱怒的痕跡,可是,一絲都沒有。張嘴,就著他送上的碗喝了一口水,哪知喝得太大口,整口水嗆了出來,他的衣服又遭了殃。

「 當!」碗再一次落地開花。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滿身狼狽。

「我——」她難過地轉過頭去。

「沒關系,沒關系,我回去換一下就好了。你——還要喝水嗎?」

她回過頭呆呆地盯著他良久,忽然間微笑起來……再大笑……最後是狂笑著差點跌下床來!

「怎麼了?」他緊張起來,以為她得了什麼病。

她笑著擦去眼角的淚水︰「天下怎麼會有你這種傻子?我是故意把茶水弄在你身上的,故意的,你知不知道?」

他舒了口氣︰「原來你沒事,沒事就好。」

「你不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反問。

「你好心喂我喝水,我卻倒了你一身水。」

他凝視她︰「只不過是小事,看你笑得那麼高興,再倒我一次也沒關系。」

她道︰「我笑得高興又對你沒好處,你高興什麼?」

「你不像我這樣傻瓜,你知道我高興什麼。」

她不看他︰「我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

「你知道。」

「不知道!」

「知道!」

「不知道!」

「我喜歡你!」他終于忍不住吼了一句。

一陣恐怖的沉默。

「你剛剛說什麼?」她輕聲問。

他別開了臉,粗嘎道︰「你听到了,知道了,何必還讓我再說一次。」

「再說一次好麼?」她央求道。

「我喜歡你,我想你做我的妻子。」「娘,你可知道如果我听你的話,將錯過什麼……」低低的自語幾不可聞,「你既然要我……做你妻子,為什麼還要答應送我去帝京?」

「我配不上你。」他答,「是你自己說這是你娘的最後囑咐,你一定要辦到。」

她道︰「那我娘要我去死,我是不是也一定要去死?!」

他不語。

「我不喜歡帝京,我也討厭貴冑王族,我從來就不想去那里投親。從我娘跟我說起時,我便沒有打算遵從——反正我是一個逆女,違命的事做得多了,也不差這麼一件。以後我自己想怎麼活就怎麼活,我不會把命運交到一群虛偽腐爛的王族人手中!」

他這才意識到她性格中的剛烈之處,慶幸自己沒有按趙奔的餿注意亂來。這樣的女子,豈是威嚇可以折服的。

「那你是願意跟我走了?」他試探問道。

「我沒說過。」她別扭道。

他笑︰「你明明是這個意思。」

「不是。」

「是!」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唔!」

他突然間撲過來,張開臂抱住了她,呼吸急促︰「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便想這麼做了。現在不管你是不是,我、我要帶你回搖扁堂!」

寬厚溫熱的男于胸懷像大鳥的羽翼包裹住了她,原以為自己在這無根的漂浮生涯中是夠堅強的,此時才明白那不可承受的狂風暴雨被遮擋去的安詳與平靜。幸福的滋味便是如此吧——淡淡的,卻如水長流不絕,細細沁人心坎,散入四肢百骸,讓冰涼的身軀整個都溫暖起來——輕嘆一聲,抵在他胸前的手掌不知不覺地滑下,回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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