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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河(上) 第3頁

作者︰黃昏

殘月已上中天,游移在薄雲之間,時是光鉤,時是淡影。

湖上帶著濕氣的煙霧飄來掠去,隱隱不散。

黑色的影子鋪天蓋地地灑落,破浪般起一波,又退一波,沾著水氣的白色羽毛在湖面上漂浮,波紋掀起蠱惑人的睡意……

☆☆☆

「月姑娘,醒醒……」

她竟然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怎麼睡著了。十幾天來的夜不知寐,在弦繃到了極限之後終于繃裂,直到輕拍與呼喊聲將她從極度的困倦中喚醒。

「你娘她們已經找到了,我帶你過去。」她的神志還有點模糊,黑暗中任由他那雙有力的臂膀半扶半抱著她上了馬。

馬急馳帶起的冷風讓她清醒。

為了避開半空橫出的枝權,他微伏,不可避免地把她整個人壓進了自己的胸膛。她抓著他的衣服,聞到了他身上青草、汗水混著酒的男子氣味——很奇怪,但是不難聞。這樣的與人親近還是頭一遭,再沉著自持,她也不禁有些面紅耳赤。

當馬被勒住之時,前傾的沖勁更是讓她不由自主緊緊依附住了他,耳邊的胸腔中,只听得血液奔流、心髒狂跳。

他扯著韁繩,任馬在原地不馴地踏步,直到停下,才敢松開汗濕的手。

「到了。」他對她道,跳下馬、再將她抱下來。

丘林四處散落著火堆,在靜立的趙奔左側幾步之處,兩個人影坐于火旁,火光映紅了兩人蒼白不安的面孔。

「娘!」月向晚喊,激動得無法止住自己朝她們奔去的腳步。

瓣石城扶起了跑得跌倒的她,幾乎是半抱半拖地將她送到月夫人的身邊。

月夫人抓住女兒伸過來的手,全身不住地顫抖,仿佛冰天雪地中垂死之人。

「小姐,夫人和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寶姿哭道,「擠出城門後你就不見了,夫人和我只好跟著流民走,走累了就歇下等你。等了很久都等不到,沒想到卻跑來這麼一堆莫名其妙的惡人!」

趙奔挑了挑眉,看了地上的三人一眼,一把拉過戈石城︰「過來,我跟你說些事。」

「他們不是壞人,要不是他們,我怕是真的見不到你們了。」月向晚輕聲道,「我在人流中差點被踩死,是那位戈爺救了我一命,又幫我找到你們。我們該好好謝謝人家。」

「可是他們好凶啊!明明不是官兵,手上卻拿著刀劍,一看到夫人和我便大聲吆喝著,把我們抓到這邊來。我們還以為他們會殺了我們!」

「寶姿,他們傷過娘和你嗎?」見寶姿搖了搖頭,她才道,「面目生得凶惡不是他們的過錯,拿著刀劍的也不一定就是壞人。有些人名為強盜卻做著行俠仗義的事情,有些人雖然是高官王族卻是卑劣無恥之極,這樣看,高官還不如強盜好一一啊!娘?」

抓住她手的五指深深陷入她的肌膚,血絲都要沁出。「你……說什麼?」月夫人顫聲問道。

「娘——」她因為疼痛而不住吸氣。

「啪!」月夫人軟綿綿的一掌揮過她的臉,因為耗盡體力而不住喘息︰「你不要忘了自己姓什麼一一你罵高官,罵王族,就是污蔑你爹和我——為國為百姓犧牲的是卑劣無恥,仗著武藝四處作亂的是行俠仗義——是誰教你這麼說的?」

「是我自己想到的。」

月夫人合上眼,淚水從睫間流出︰「是不是那個姓戈的胡言亂語?」

「不是的,娘——」

「他們是什麼人?」月夫人吃力地打斷她的話。

她垂下眼瞼,將心思盡數藏人眼眸深處︰「他們未提及,我怕牽扯太多,也沒有問。」紫微垣宮嚴然是暗界朝廷,這樣的江湖大幫派,在母親眼中不是強盜窩又是什麼?

「你們在下馬之時摟摟抱抱,我都看到了。他救你,不是什麼行快仗義,而是從頭到尾便沒安什麼好心!流民無數,他老弱病殘不救,為什麼就偏偏救你?你涉世未深,不知人心狡詐,只道人家幫你一把便是好人。好人不是看他只對一個人好,而是在國在大局之中取舍如何——像你爹,拋下我們母女,在戰場身亡,我們不能怨他。他將你當成男孩養,連你這種自以為是的頑固脾氣都養了下來,但你畢竟只是個女孩家啊——」月夫人咳了幾聲,幾朵血花濺在襟上,「不管怎麼樣,女孩家的清白最為重要。娘給你這樣的容貌,本該讓你一生幸福無憂,將來嫁個好夫郎,但現在逢此難世,容貌反而要為你惹禍——若是不幸要活得不干不淨,你還不如早早自己了結了的好!」

寶姿噤聲,嚇得瞠目結舌。

「我明白了,娘,您先歇會兒,不要說了。」

「我非說不可——今晚不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說了。向晚,你也知道娘活不過今晚了!」

低垂的臉上,劉海遮住了雙眸,幾滴溫熱的淚落在手上︰「娘。’

「娘不能陪你到帝京,倒是讓你少了個累贅。」月夫人虛弱地張眼,將女兒的容貌記進心中,「你答應娘,無論一路上出了什麼事,都要活得干干淨淨,不要牽扯來路不明的人。像那個姓戈的,他再怎麼對你好,娘也決不許你委身于他……」

「我知道,娘。」月向晚的手輕輕撫過母親冰冷的額際。

「你是北天王族的人,絕不可以辱了門風——娘給你的那枚霜河九星玨呢?」

「在這里。」她自頸中拉出一環錦線,線上垂著一彎玉玨。玉玨本色為翠綠,其中卻有白色線形圖案如銀河長天而過,點點繁星司位分明,恰如天宇真圖。

月夫人微笑,嘴中溢出最後所剩無幾的生氣︰「這是信物,保管好它,到帝京找你的外公坤山鳳王,讓他替你找一戶配得上你的好人家……」

什麼叫配得上的?

尋找同樣顯赫的背景出身再造就一個北天王族神話?還是現實地去看,褪去權力的外衣,她們其實比布衣百姓都不如!由絢爛到平凡,老天的束縛讓她掙扎得辛苦,但是卻也讓她得到了心的自由。

月向晚茫然,心中有一把自己的尺衡量著,越出囚困已久的牢籠。似乎想飛,卻不知道從何飛起;就像白鷺林中那些湖上的鳥,撲稜了幾下,最終還是讓羽毛落入了湖中。

☆☆☆

靠在她肩上的月夫人似乎安詳地熟睡了。戈石城走到她身旁蹲下,看了半晌,伸指在月夫人鼻下探了探。

「月姑娘,節哀順變。」他道。

她沒有反應,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寶姿在一旁擦著眼淚。

「月姑娘——」

「我娘她——走了?」她似不信,轉頭看去,手伸向那已冰冷僵硬的臉,確定沒有鼻息之後才收回。她將尸體輕輕放在地上。站起身拂了佛身上的泥灰,指著戈石城腰上的刀。「你的刀,能否借我一用?」

瓣石城愣了愣,解下刀給她,緊張地看著她拿著刀在四周慢慢走了一圈,接著停下,四顧了一會,再拔出刀在地上挖了起來。

他終于明白她拿他的刀是干什麼了。沒想到殺人的刀竟然也有掘墓的一天。

「我來吧。」他走過去抓住刀柄。

她推開︰「你的刀已經借給我了,我來挖,你可以幫忙。」

他只好放手另尋工具。

寶姿也過來了。

☆☆☆

東邊天際的第一道光芒照在六尺見長的墓穴上。死者面容被黃土掩上之時,戈石城听到身邊的月向晚低念起了他听不懂的經文。

月夫人的墓上沒有碑,只有黃土。

「這邊風水極佳,朝南,終年有日光,前有平坡,不易受潮,後有植林,雨水難積,倒是長眠的好地。」月向晚對她母親的離去有著超乎尋常的平靜。風吹過時,長發飄起,修長的身形縴如白鳥,似要凌塵飛去,只有清麗的容貌稍稍沖淡了她那不受塵世拘束的幽深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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