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解除了!不會上你那層樓的。」他口氣一軟,又想吐露情話,「我一整天沒見到你,我好想你──」
「少來!你的作業還沒交齊,不用跟我甜言蜜語地討價還價。」羅敷凶凶地硬是給了他一根釘子踫。
他虎背一挺,來回踱步,也怒叱回去︰「更正!罷解除的是輕度台風警報,現在發布的是超級強風特報!蔽得我這層樓東倒西歪!」他說完忿然地猛摔上電話,接著又悻然勾起了西裝外套,往肩頭一甩,拿了疊厚報紙就走出去。
他已沒精神再換件衣服了。
正當他意興闌珊地跨出一樓自動旋轉門,沒精打彩地走下階梯時,瞥到丁璦玫正迎上前向他走來。
「富凱,我在這兒等你下班有十分鐘了。」她有禮的微點下領。
「等我有何貴事?我忙得沒空杵在這兒跟你閑嗑牙。」他沒好氣的掏出煙盒,隨手點了一根細雪茄。
丁璦玫笑出聲。「你肝火很旺哦!」
「那是我老婆的事,輪不到你提醒我。」
「她很特別,得恭喜你找到這樣一個好女孩。」她誠心的說著,並建議︰「我請你喝杯茶,降降火氣好嗎?」
「我已經有老婆了,你最好別──」他又要出言不遜,但卻被打斷了。
「我也要結婚了。」
「什麼?」他聞言倏地轉頭,薄唇一張,嘴角邊的雪茄差點被他甩了出去。
十分鐘後,他們就坐進了對街的餐廳。
「你這人真怪,早知道上回跟你明說就好,也不用挨你的罵。」丁璦玫挖苦的說︰「不過你的話也滿有威力的,如當頭棒喝,教我不得不反省──其實,自己也並不是全然無辜。」
他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乾澀地轉了話題,口吻仍是生硬得很,「對方是誰?我認識嗎?」
「你不會認識他的,他是個婦產科醫生。」
他微聳眉,提出疑問,「你父親沒表示過意見嗎?」
璦玫勉強地點了頭後,肩一聳,露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我都三十歲了,他休想再控制、干涉我的決定。這一次我是心甘情願要嫁給那個人,他對我很體貼,人也相當老實,太太已走了四年,有一個小兒子才四歲半大,跟我非常投緣。這樣也好……」
「你會有小孩的,屆時就好了。」
「不!我這一生不太可能有小孩的。婚後不到半年我就懷孕了,但富榮在外花天酒地,不慎染病使我也受累,孩子流掉後,從此我的肚子就不爭氣,三番兩次習慣性流產,使醫生不得不警告我再繼續這樣下去的危險。這也是你姑姑挖苦我的原因,她們將富榮的墮落、甚至酗酒都歸咎于我,久而久之,我學會了漠視那些指控,對富榮荒唐的行為也能視而不見,直到你哥出事的那天早上,我下定決心要和他從頭來過。踫巧那天他難得神智清醒的回家,我誠心的求他讓彼此重新來過,他才咆哮地承認,他從來就沒愛上過我,連一丁點感覺都沒有過,他之所以會想娶我,是因為……他恨透了所有的人,但最愛的人……是你。」
話至此,丁璦玫坦率地迎視他犀利的目光,接觸到他既震驚又錯愕的表情後,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繼續道︰「就因為我曾騙他你有對我吐露愛意,為了不讓我得到你外,他也要我這個‘情敵’痛苦。所以富榮不是因為嫉妒你才娶我,而是因為他太愛你了,不願見任何女人擁有你;另一方面,他自少年時期就被人灌輸是你奪走他雙親的愛,所以只要是能打擊你和爺爺的事,他也會不擇手段的去做,甚至于要毀掉參石都毫不留情。大家都以為,他是為了不讓爺爺把所有經營管理權委任于你,才會毫不躊躇拉攏我父親和其他董事來排擠你;就這一點,他扮演得很好,連爺爺和我父親這麼精明的人也被瞞騙過去了。」
李富凱靜坐不語,深吸一口雪茄,久久才吐出話,「你是在暗示我,他是雙重人格病患嗎?」
璦玫不語,只是靜靜凝視氤氳的煙霧。
思考良久後,他小有領悟,「很多人說我長得像爸爸,個性卻像媽媽,大概富榮把所有童年的愛與憎、怨與恨都轉到我身上了。我沒想要跟他爭過什麼,不過那也是因為我不用爭就擁有了一切,所以老爸病筆後,我也照他的意思,將老爸一手創下的公司回歸參石名下,退居次位。我能做的都做了,唯獨要我以另一種超乎手足的身分去愛他的話,我卻辦不到。」他的眼角熠著一點星光,彷佛天際一抹孤寂的流星,在迷蒙的白霧中墜落。
「所以你早就如道了!?」丁璦玫握住了他的手。
「移民後回國的那幾年,他只是單純的厭憎我,等到我十八歲那年的暑假結束,可以自由決定去向時,他開始變了,變得婆婆媽媽的,甚至請我別回歐洲念什麼鬼大學,還講了一些愛我的鬼話,當時的我,以為他又在耍鬼計整我,便很嚴厲地批評他︰‘即使要整人,也不需要裝出一副娘娘腔的樣子。’于是,他又縮了回去,轉成更放蕩不羈的輕慢態度。接下來約六年,我利用專心求學的藉口,沒有回來過。但已慢慢接手公司的他,卻四處派專員跟蹤我、調查我的私生活,只要我有一點明顯喜歡上別的女孩的跡象時,他就百般阻撓、出錢打發人走,弄到最後,我只能隱藏自己的感覺,而他也達成了目的。他不介意我私下的活動,但卻讓我在感情上留白。」
「我研究所畢業那年,他的走狗在偷拍我的照片時,被我逮個正著,逼問良久後才問出個眉目,于是,我怒騰騰的直奔回國,找他理論。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他只給我一個理由──女人的愛很不牢靠。六年來,他用錢和談條件的方式買通了不少女人離開我。那時我恍然大悟,當初他跟我坦白的話不是兒戲。除了驚駭莫名外,我的第二種感覺是想吐。」他無助地蜷握有勁的掌。「我當然愛他,他是我哥哥啊!我無法不!他曾是我童年的全部、我的英雄;他走到哪,我就跟他到哪。我──一個典型的跟屁蟲。」
他平心靜氣道來,不帶有絲毫激動。「我九歲時曾任性、不听話的跑到新店老家後山腰玩耍,不慎被蛇咬傷腳踝。我哭得不敢動,直喊自己被毒蛇咬到快要死掉了。他連想都沒想,就胡亂照著書上說的方式要用嘴把血吸出來。我告訴他,他有蛀牙,吸了就會死翹翹。他說若沒把我救活,老爸、老媽也會把他打個半死;等到送醫診療後,才知道那蛇根本沒毒,虛驚一場罷了。但是老爸很生氣,大發雷霆的要追究原委。我沒勇氣承認就哭了出來,結果是富榮一肩擔了下來。老爸揮了十次竹藤才饒了富榮,他連一句怨都沒吭。」
「我為了那次的懦弱之舉,愧疚、不安了好久,直到一個禮拜後,才鼓足勇氣跟父親認錯。老爸沒打我,卻說︰‘你已經受到教訓了,我揮鞭的時候你也在場,打了你哥哥也等于打了你。認錯是件好事,但若沒及時行動而錯過了時機,有時是無法將已鑄成的錯誤彌補過來的。我打你哥哥,是因為他沒搞清楚情況,不分青紅皂白、不自量力便要救你,如果咬傷你的不是小青蛇而是條青竹絲的話,你們兄弟倆早送命了。他沒做錯,卻袒護你,這不是真勇。我要你們互助、互敬、互愛,而不願見你們互相遮掩對方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