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了解,老爸一直都知道富榮是清白的,但還是揍了他。像這種情形,不勝枚舉。我知道富榮也是愛我的,只是他沒法熬過、忘記心靈的空虛,他身旁的人不是為了討好、諂媚他,便是心懷不軌等著看好戲。他愛我,卻也恨我,那是一種矛盾的糾纏心理。」
「他臨終前我不在他身側,等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氣時,我卻到得太晚了。老媽早我一步到醫院,紅著眼告訴我,富榮唯一的一句話是‘原諒我,凱凱!’。」
「所以你們都沒愛上我,你們是彼此的依戀著對方。」丁璦玫很理智的告訴他。
「很抱歉,」他懊悔的說︰「我以為我那時候是愛著你的,但回想起來,除了迷戀外,也許想藉既成事實,好讓富榮心死。」
丁璦玫動容地紅了眼。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曾是那麼驕傲與自滿,但最吸引人的時刻卻是在認錯的這一剎那。盡避他從沒愛上自己,她卻一點都不後悔自己所付出的愛與擔憂,即使注定永遠無法得到回報。愛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不愛一個人時更是勉強不來的。
她抽回手,從皮包內拿出一只信封裝,平放在桌上,順勢推過去。「這是富榮留給我的遺產,我留著只是觸景傷情罷了。」
他沒伸出手,只是抽著煙,任那信封袋靜躺在桌面上。「你還是留著吧!它們還值不少錢,日後有急用時,你可以拋售應急。」
她還是搖了頭,不肯收回。
他皺起眉,隨即想到點子似地舒展眉心,轉身提起西裝外套,拿出一本支票簿,隨手寫了一個數字,橫簽下名後,俐落地撕下那張支票挪過去。「那就收下這張票子。麻煩的是得勞你專程跑一趟這家外國銀行才得兌現。」
她心焦了。「我不是找你要錢的。更何況,你開出的票價已遠超過股票市價了。我不能收!」
「請你務必收下,因為你打算平白奉送給我的東西,對我有重大的意義,沒有你那百分之十的參石重機的股權,我很難辦事。你收下款子,即使不做任何投資,放在銀行生點利息都好過日子。」
「我不能!」
「就算我拜托你。」
「真的不能。我好不容易可以跳出這片紙醉金迷的灰網,看見湛藍的晴空,如果再收下你的錢,只會把心情弄得更混亂。平淡也有平淡的好處,你工作不也是如此嗎?只將公司的業績當做目標沖刺,而不以收益多寡為傲。你這個人重情、重義,對利倒是看得淡薄。」
「你又知道了?」他眉一挑,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不以為然的反問。
「不用否認了。你若不重情,早就對富榮及爺爺采取報復行動,不可能還願意合並瑞士的公司。你的公司在規模上雖比不上參石,但淨賺率卻超出一倍以上,有人會做這等傻事嗎?你若不重義的話,不會那麼厭惡我的行徑;你對兩位前妻的態度,不明就里的人還當你是斤斤計較幾分小錢才分期攤給,事實上,你卻是想確保她們一生無慮。」
「我想是老頭兒跟你發過牢騷了!」他討厭人家探測、分析他的行事動機。
她但笑不語,巧笑倩兮的模樣吸引了在座其他客人的注目禮。她伸出手將支票挪過來,拿出自己的筆在那張票上動了手腳,改了幾個阿拉伯數字,然後說︰「好了,我收下。只是我得把這張支票加框裱起來,以提防將來你貴人多忘事,忘記我曾收下這筆錢。」她再次伸出青蔥玉手握住他的,堅定的說︰「我們終于能成為朋友了!知道你肯放開心去愛人,是我這一生最樂觀其成的心願。我曾想過,如果七年前你真的對我說過那三個字的話,說什麼我都會熬到你回國。我們女人心的構造跟你們男人的不太一樣,所以若你真愛上了她,千萬別吝惜對她吐露愛意,因為說愛與認錯一樣,都怕遲。」她站起身子,拿起帳單,轉身走向櫃台。
愛!
是嗎?他端坐原位,交臂環抱胸前,嘴上叼著煙,重吁口氣將掉落在眉心的一撮劉海往上吹,反覆思索、玩味丁璦玫的話。
他愛上羅數了嗎?他以為他只是特別關心她罷了!想跟她共度余生,因為有她在身旁,生活不再是一堆充滿數據、曲線、業績報表的日子,甚至連跟她斗嘴,都為他庸庸碌碌的歲月注入一股活力。羅敷就像一把細致的鋤頭,翻動了他心中那畝荒涼、龜裂的田。就不是璦玫的那番話,他要耗費多少時間才會看清自己?
「李富凱!你太囂張、太過分了!」
他漫不經心的從思維里跳出,一抬眼竟錯愕地望進一對委屈的眼眸;看著羅敷氣得紅通通的小臉蛋,平日慧黠的杏眼已充滿妒火,小嘴也噘得半天高。這不但沒令他生畏退縮,反而給他一種嶄新的經驗與認知。
他露出一個足以令人神魂顛倒的笑容,馬上伸手觸及她的縴手,強拉她坐下。「唉!親親!你別誤會──」
「我不叫親親!好惡心的稱呼。」羅敷凶歸凶,但還是將音量壓低。「你背著我跟人暗通款曲,還打扮得這麼花俏,穿了這麼稱頭的三件式西裝,我連洗都沒洗過──」
「這套西裝水洗不得,得用乾洗的。」他從中切進,挪愉的說。
羅敷根本無心理會他的玩笑,一逕的嘮叨︰「你不是怕熱嗎?希望你下一秒就中暑休克。」她舉手撩了撩他帥氣十足的頭發。「還上發雕!下回我一定買整打豬油給你涂抹個過癮。」說著又從他白襯衣口袋內掏出太陽眼鏡往自己鼻梁一掛,縮起下頷,瞪著他說︰「還窮極無聊的擺酷。」
「你罵完了沒?」他托著腮,長吁了一口煙,另一手垂放桌上以指尖輕敲桌緣。直覺告訴他,自己一定有自虐癥,才會喜歡听羅敷嘮叨、罵人。不過教學相長,切磋技藝嘛!
「還沒!」
「太好了,我洗耳恭──」他那個「听」字還來不及月兌口而出,嘴角的雪茄又被抽走了。
「跟你提過了,別在我心情惡劣時抽煙。」說完又是將雪茄一折,然後轉頭繼續開火,「不是琵琶別抱了嗎?我看你見人家美麗動人的姿色,心里就癢癢地想再重彈陽關三疊──」
「等等──停。你說什麼‘碟’來著?」他決定跟她玩個小把戲。
「陽關三疊。」羅敷順口應了他的問題。
「那是一種骨董樂器嗎?用三個碟子串成的樂器?」
「你是在尋我開心,還是在找碴?」她斜睨他一眼。「我以為你國字雖寫得難看,但用字應該還頗上道。」
「但我的父親大人沒告訴我那是什麼東西。」不過我父親大人的父親倒是滿愛听的。他心里念著。
「你到底在哪里長大的?外太空嗎?」
「沒那麼遠,是更近的瑞士。」
「瑞士!你怎麼沒跟我提過?我以為你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
「我是土生啊!只不過你沒問過我是不是土長。」他無辜地側頭看她。
「你一定要有問才必答嗎?不能多說些話嗎?」
他會心一笑。「有問必答也犯了你的禁忌?這是我的習慣,積習難改。你總得給我一些時間適應吧!」
羅敷瞪了他一眼,決定追問到底。「好!現在給你時間適應。瑞士是怎樣一個國家?」
「弱國小民的,講了也沒什麼意思──」他又想幾句話簡單帶過她的問題,見羅敷怒目而視,馬上轉口,「不差啦!養老好場所。」
「瑞士首都在哪?」羅敷狐疑的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