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我名下的房產雖然很多,但泰半已交由格蘭斯特董事會處理,不是成了博物館,就是展覽中心或畫廊。在蘇格蘭的西北斯開島上,我還保有一個古堡,叫莉樹莊。此時冬季,大西洋與北海的寒氣會扯裂你羸弱的身子。當然!如果你肯甘冒被凍死的風險,而害我做鰥夫的話,我沒異議!」
他簡單幾句話就會把我氣個半死。一點也不忌諱,我才剛當上新嫁娘,他就口出不祥之語。真想舉手賞給他一巴掌,把他打醒。
「放心!沒嘗到折磿一個堂堂公爵的滋味,我不會那麼想不開的。」我甜甜地給他一個微笑。
「真的?真巧!我們的嗜好有異曲同工之妙嘛!如果你先我一步走,我一定會難過得無以復加,愁著得再找人當出氣筒。為了我,甜心!你可千萬得保護自己。畢竟在這年頭,如你這等上選之質的受氣包,已是鳳毛麟角,無人能出其右。」
他左半邊臉也甜甜地回我一笑,讓我有股沖動想奪門而出。雖然他右半邊臉的傷的確破壤了他高貴的面貌,卻也增加了幾分邪惡的魅力。他怎能自卑呢?多數女孩子還巴不得交上他呢!他真蠢!我對他偷做了一個鬼臉。
不料前座的丁勒偷笑地捕捉到我的惡行。我故作無辜狀地慢慢撇過頭去。以司機丁勒的外觀看來,應該快有四十多歲了,八成已在公爵府邸堡作多年,要不然嘉伯也不會若無旁人、肆無忌憚地以古語攻擊我。說著說著,他又開始了。
「發呆嗎?你怎麼老是在發呆,難不成我是其的娶了個天才惾女?」他挑釁的語氣,這回沒有激怒我。
「我不是在發呆,只是看著道路上的灌木叢,樹葉已然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這令我想起布朗寧的詩︰倒下是為站起來,頓挫乃是為打哄得更精彩,睡眠是為了更清醒。」
他一副「饒了我吧」的模樣。「難得你有這等雅興欣賞酷冬摧殘綠葉的成果。可別太多愁善感啊!拜倫、雪萊、濟慈等人一向跟我對不上眼。他們的詩有礙健康,容易使我起雞皮疙瘩,更嚴重時,還會獸性大發。你怎麼會喜歡這欞俗麗、過分纏綿、聲色奪目的話呢?」他大發謬論地道。
「因為你剛好討厭這種詩,」我不甘示弱地道︰「只有匹夫才無法體會他們的佳作。」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其的很欣賞,但為了反對而反對,所以只得撐下去。
「我?匹夫!你們這種短視的弱女子才腦袋空空哩!每每只有「醉眼只宜有百月,干卿底事哭英雄」的假慈悲。」
我不以為忤,很自然地接道︰「當然!我忘了你的喜好了,你以前不也總是孜孜不倦地翻看威廉.渥玆華斯的作品。他好像是浪漫詩人嘛!」
「他是浪漫詩人,但只寄情于山水間,所作的詩行,不卑不亢。他和拜倫等人不可相提並論,他是言之有物,可不會專寫一些兔死狐悲的文章。」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教,我嗤之以鼻,心底其實樂得很。
嘉伯交代丁勒載我們到武士橋,準備開始采購,車子經過了數家知名且老字號的大型百貨公司。好奇心教我忍不住多看幾眼,最後丁勒將車停在與哈洛德百貨同條的街上後,我們便下車。
「你要帶我去哪里?」他不理會我的問題,推著我的手肘,直到停在一家叫薇安流行坊的名牌服飾店前才止步。他推著我進去,一點也不溫柔,令我反抗地想打掉他的手。
這真是荒謬!我們不像新婚夫妻,倒像一對鬧上法庭的怨偶。
進人這家體面非凡、高貴雅致的店面時,他投給我一個警告的眼神,而後對趨前而來的店員微笑。
除了我,他對任何人都能和顏悅色。
「晚安!範嘉伯先生,您大駕光臨令小店蓬蓽生輝。」這位三十出頭的女十對嘉伯殷勤有加地微笑。他似乎跟她很熟,我頓時想起了律師伊先生的話,公爵和紡織及服裝業有來往,采購服飾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
「梅!請你將薇安這一季的新裝安排一下,我想介紹紿身邊的這位女士。」
他將風衣月兌下,放在在肘間,來回巡視陳列的服飾。
梅專業地準備著發表會的錄影帶及目錄,嘉伯已坐進了偌大的沙發內,伸出一根手指,對我一句,比比旁邊的沙發椅示意我坐下。
梅很快地坐在嘉伯讓出的位子後開始解說。
梅賣力的解說,用了一些諸如車邊、線條、打褶等術語,我听不懂,只能看著他們。他的頭微傾,耳朵根本就已快帖上人家的唇了,這兩人的德行仿佛要穿衣服的是他,而不是我。
最後他終于瞥見我百無聊賴的神情,才示意梅改天再談。
「有沒有喜歡的?」這回他客氣多了。
我根本答不上來,只好硬著頭皮在目錄上翻看,挑了一件杏桃色的羊毛料長衫,一套灰色中性化的套裝,一件深綠色連帽的小羊毛連身裙。
他毫無異議地點頭請梅幫我量身,改尺碼。
我覺得總是像個蛤蚌似的閉嘴也不是辦法,便對梅稱贊著衣服。「這些衣服都是上乘之作,不管我挑哪一件都會為其他衣服惋惜,因為它們是這麼的美!」
梅高興地同意我的話。
大老爺則坐在那,嘲諷似地以眼神暗示我省省口水,他難道會不知我是在裝腔作勢?並且故意順水推舟地對梅道︰
「既然這樣的話。梅,麻煩你把目錄上的衣服、鞋子、帽子、配件都算算,這位夫人打算全部打包。」
梅羨慕地看了我一眼,我對她苦笑了一下。惡狠狠地回瞪坐在沙發內的嘉伯,他也回給我無辜的一笑。
我學乖了一件事那就是少跟他陽奉陰違。
我看著他掏出一支金筆,對梅說︰「帳單呢?」
梅推說不用,因為薇安吩咐過公爵來的話,記在她的帳下。
「胡扯!沒這回事!快拿給我,就說是我堅持的。」他溫柔地催促,很快地就拿到了帳單。我冷眼旁觀,暗自神傷,他是不可能這樣和顏悅色待我的。
我們走出店外後,他疾步走在前,我心跑步地緊跟在後。正值下班人潮的巔峰時間,所以找每跨一步,便被人擋一下,等到我人停在街口時,他人已不見蹤影。
我倉皇地左顧右昐,但一路行來皆是行色匆匆的過客。天色漸腤,黑幕悄然落下,幾處大商家的招牌燈陸陸續續亮起,整個購物區頓時籠罩在繽紛的霓虹奇幻世界中。
正舉棋不定之際,肩頭上被人重拍一搫,嚇得我魂飛魄散,接?一雙強而有力的手便掐住我的雙臂,強迫地將我轉了個身。
我瞪大眼,看著一張憂心忡忡的臉轉為松懈的表情,旋即又蹙起眉。這個人竟能在瞬間變化出數種表情,今我猛吞好幾口口水。
「你在干什麼?」他竟問這種話,要不是他走得像陣急驚風,我也不會跟丟。
但我只是很委屈地回答︰「人潮把我擠走了嘛!」口氣有點像小女孩。
他靜默兩秒不語,然後輕吐一句︰「我的錯!」按著抓?我的手往來時的方向走回去。
我眨了眨眼,納悶是否听錯了他的歉意︰一看到他嚴凜的下顎時,我再訴自己一定是听錯了。
與其忍受他忽冷忽熱的態度,倒不如見他板起撲克臉得好。人畢竟不是塑膠容器,哪禁得起熱脹冷縮的酷刑。
我低望那只緊握住我的大手,傳來了穩定的熱力,那雙手曾親密的撫模我的頭發、攬過我的腰、觸模過我的唇,但……那似乎是好久好久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