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準僕婦粗鄙無文,故意說了卓文君以新寡之身隨司馬相如私奔,在成都以賣酒為生的典故。果然僕婦面無表情,織華卻露出了向往的神色,輕道︰「若能如此,我此生足矣。」
泵嫂又說笑了幾句,令嫻留下四六繼續給織華瞎掰解悶,自己則回到西院。
徐劭行正坐在書房里,對著庭院中的臘梅發呆,見到她來趕緊迎上去,「怎樣?」
「公公說他不管。」
「那就好。」
令嫻又道︰「織華也願意和梓安在一起。」
徐劭行重重擊掌,「太好了!事不宜遲,我安排下人引開那兩個老婆子,明晚就把織華送出府。」
他興沖沖地就想出去,被令嫻捉住手臂,「笨蛋!總得讓兩人見個面吧!」
「啊?干什麼?」
看他茫然不解,令嫻不禁嘖聲,「虧你還是寫慣戲文的!他們三年不通音信,心中留下的彼此印象雖然美好,真正到了重逢,誰能保證不是另一種心情?先見面再說,必須阻止尚書府帶織華回去這一點確定無疑,但是他倆是不是該在一起,還要看緣分了。」
「還是你想得周到!」徐劭行連連點頭,幾乎是以崇拜的目光看著妻子,令嫻頓覺好氣又好笑。
「說到寫戲文,我倒覺得咱們可以來個借尸還魂的把戲。」徐劭行奸詐的笑容勾起令嫻好奇,兩人防賊似的蹲在臘梅樹下,嘰里咕嚕說個不停。
臘月二十,眾人為徐員外祝壽,盡歡而歸。第二天,織華高燒不退,直至昏迷囈語,不多久喉頭竟發出深紫色的塊塊斑痕,陸續擴散至全身。徐家招了許多醫生,都瞧不出個門道來。徐員外無奈,修書給京城的親家,請他幫忙尋找最好的大夫。尚書家也算盡心,將京中最大醫館的杏林國手送來,同行的還有尚書夫人。那位老大夫一瞧之下大驚失色,說道織華是中了西域流傳的毒物,無藥可解,他也只听師父提過一次癥狀,中毒者多半撐不過十日,且死後三日,尸身會散發出一種瘴氣,嚴重的會使方圓幾里之內人畜無存。
尚書夫人自進門以來就矜貴得不願意與任何人打招呼,听了這番診斷,連忙頭也不回地捂著口鼻出門,與織華同來的兩名僕婦也白著臉跟了出去。
當晚尚書夫人與京城大夫拒絕了徐家安排的住處,歇在驛館之中。第二日她差了驛丞到徐府,說媳婦既然回家,就多待些時日,陪在生身父母身邊盡孝,不必急著回轉。據驛丞說,他出門時尚書府的僕役也正在套馬車。再過了三日,尚書府便送來一紙休書。婦人身患惡疾,也在七出之列,徐家雖然「傷心」,卻也無可奈何。接到休書的同日織華病筆,為了不讓瘟疫擴散,徐家「忍痛」將女兒與她所居住的房間放一把火燒了,只在徐員外原配夫人的墓旁,立了一座衣冠冢。出殯當天,青州城百姓無不為織華感到惋惜,順便痛罵尚書府沒有良心。同日深夜,吳家商鋪的一艘收貨船緩緩駛向息潮島。
第十二章酸意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天的氣息隨著花園里野艷盛開的迎春花飄進徐府,除了徐員外夫婦仍然擔心著「前親家」會來找麻煩以外,喪期未過的徐府其他主子,已經開始策劃著郊游踏青的事了。
劭言替耿煌將玄鐵鑄成一把削鐵如泥、紋飾精美的匕首,耿煌將之賣給了南洋某國的權貴,對方驚嘆劭言的手藝,又請他替愛妻打造一個特別的珠寶盒,還大手筆地付了定金黃金百兩。由此一來劭言在徐員外心目中的地位扶搖直上。李氏危機感驟然加劇,每天鞭策兒子上進,徐劭行置若罔聞依然故我。素宛開始管理家內事務,令嫻整頓完賬目之後,亦將涉足徐家的買賣。夫妻之事上,素宛錦上添花地有了身孕,徐劭行與令嫻則相敬如賓地繼續分房中。
新年一過,玉成秀與順盛班動身上京,青州父老簡直是闔城相送,石班主為此頗灑了幾滴男兒淚。
玉成秀乘坐的牛車駛出半里遠,卻突然吩咐車夫掉頭,回到前來送行的徐劭行夫婦跟前,道︰「我看啊,你倆要開誠布公談一談。」
徐劭行一愕,「談什麼?」
令嫻莫名,「我們一向很開誠布公啊。」
玉成秀不知道是第幾百次對這兩個據說「聰明絕頂」之人翻起白眼。
「你!」縴縴玉指指向徐劭行,喝道︰「有花堪折直須折。」玉成秀隨即又將目標轉向令嫻,「你!是時候願作一生拼了吧?」
徐劭行一臉無奈,令嫻滿臉通紅。
明明和其他人相處時大大咧咧絲毫不懂含蓄,可只要面對彼此,這兩人的爽利作風就自動跑到了黃泉碧落打死也不肯現形!欲語還羞雖然很有意境很美妙,但對眼下的情況一點幫助也沒有好不好?玉成秀無力地扶額,「請就這兩個話題好好談一談,算我求你們了!」
令嫻囁嚅地擠出一聲「哦」,徐劭行干脆就踢了她的車轅一腳,很不耐煩地道︰「你快滾快滾。」
玉成秀沖動之下就想大吼「你倆是相愛的快點洞房吧」,轉念一想他徐劭行不是也幸災樂禍地摻和自己和耿煌的姻緣很久嗎,何必如此便宜他們?反正以他倆成定局的夫婦身份,總不會是什麼大悲劇的,最多其中一人臨終前才拉著對方的手表白,然後另外一人後悔得一口血噴出先「走」一步——啊炳,她好壞!
于是兩人寒毛凜凜地目送不知為何笑得壞水直流狀的玉成秀遠走他鄉,最後一點離愁別緒也消耗殆盡。
玉成秀沒有想到,在徐劭行心目中,他倆的夫婦身份並不是已成定局,而是隨時都有被翻盤的可能。
周居幽不負眾望,金榜題名,雖說沒有厲害到連中三元,金殿欽點的探花郎,那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可以放空心思訪遍京城美景了。
尤其如今已是女帝臨朝,周居幽曾把自己編造的偽書,賣給當時的八王妃、如今的皇帝陛下一事,馬上便被無孔不入的京城消息網「八」了出來,眾人一致認定此人前程無量,保媒的男男女女,簡直要踏破探花郎所居寒酸客棧的大門。
欲結親的達官貴人則直接將請托送到了皇帝那,既然探花郎是天子門生,索性就由她這「恩師」來牽姻緣線好了。
這是樂幼瀾登基後第一次開科取士,本來就十分重視,周居幽又是舊識,她也樂得來熱鬧一番。瓊林宴上,狀元郎張仲超那種明目張膽的迷醉眼光正盯著皇帝本人,樂幼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放棄了問他是否有意中人這種似乎自尋死路的問題——她開始後悔點了這麼個狀元,就算此人殿試對答中的政見不凡,她有必要自我犧牲到被他這麼看嗎?榜眼是位四十多歲的沉穩男子,丈人是朝中巨擘王懷願,所以也跳過,因此只剩下周居幽了。
「周卿家年少有為,朝中不少大臣相中了你做乘龍快婿,不知周卿在家鄉可有婚配?」
周居幽似乎就在等著她問這個問題,連忙放下筷子起身道︰「啟奏陛下,學生雖未曾婚配,卻有患難與共的意中人,若無她從旁鼓勵,又全力資助,學生早就窮困潦倒,或投筆從商,或自甘墮落,學生對她之敬之愛,天日可證。學生此生,非她不娶。」
樂幼瀾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天空中一輪圓月,心說此人怎能如此迂闊,就算是事先背好的措辭,也應該臨機應變改成「星月可證」之類的吧。既然是耿直之臣,待翰林院修學期滿,就先派去大理寺好了。她心下盤算,口里稱贊幾句,如常例般賜了那不知名的佳人一身鳳冠霞帔,準周居幽先回鄉完婚。在場諸人都覺得那是一個「千金小姐後花園,落難才子中狀元」的傳奇戲碼,推杯換盞間不斷恭喜他大小登科,絲毫沒有想過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周探花會在婚事上受到什麼阻礙。因此當周居幽孑然一身慘兮兮回京履任的時候,朝野頓時震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