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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寵 第20頁

作者︰叢闕

這日吃了中飯,徐劭行與令嫻正在書房手談。

令嫻拈著白子凝視棋局,突然道︰「大嫂說,她想生一個男孩。」

「那很好啊,只要有男丁繼承家業,爹就不會整天說道了。」徐劭行心不在焉地後悔之前一子落錯,斷送了右上方大片實地。

「我想生個女兒。」

「好啊。」嗯,下一子擺在此處,或許可以挽救之前頹勢。

「據說女兒會像父親多一點?那敢情好。」

徐劭行又預想了幾步後招,方才滿意地抬起頭,輕松地笑道︰「你方才說什麼?」

令嫻被他沒有絲毫負擔的笑意弄得羞怯起來,又發現這家伙之前根本沒听人講什麼,咬著唇把剛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是嗎?」徐劭行爽朗的笑容頓時暗淡,「像父親有什麼好?」依他看,女孩子生得像令嫻,提親的人才會踏破門檻。

令嫻的回應已是聲如蚊蚋︰「孩子的爹,不是比我好看多了嗎?」

好看?那個周居幽?徐劭行將挺拔的漂亮眉毛皺成一團,那個書呆子最多只能說長得不會嚇哭小孩吧?她什麼眼神啊竟然會那麼認真地說周居幽好看?如果周居幽都是美男子,那他徐劭行就是潘安宋玉嵇康阮籍加起來還要乘上至少十倍,不,一百倍了!

按捺住翻江倒海的酸意,徐劭行用自以為調侃的語氣道︰「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令嫻皺著眉瞧他。這人平常從沒有討厭別人說他好看過,今天怎麼了?還是說他覺得女孩子家講這種不知羞恥的話……有失莊重?令嫻瞬間患得患失起來,心不在焉地將棋子下在徐劭行防守最嚴密之處,生生填死自己一角活棋。

徐劭行也沒比她好多少,之前腦中想好的步數都被周居幽與令嫻抱著可愛女兒的場面擠佔,一局棋遂下得毫無章法,要是給旁人看見,一定會笑掉大牙,然而兩人還是深沉地蹙眉,狀似沉思,其實卻在猜測對方心中所想——這種事情,發生也不止一次兩次了。

徐劭行將誤提的白子放回原處,繼續「沉思」的當兒,看門的老家人稟報有客來訪。徐邵行松了口氣,忙不迭起身,對令嫻說聲「回頭繼續」,就逃也似的離開西院主臥。留下令嫻呆望著亂七八糟的棋局,怔怔出神。

徐劭行步入第二進院落的正堂,看到那個不算熟悉的身影,心中首先升起逃走的沖動,又想著讓家丁牽看門的兩只狗兒來咬此人是否可行,最後嘆口氣,走到那人跟前。

「周兄,別來無恙?」

「托福安好,見過徐兄。」周居幽轉過身來,滿面春風地向他深深作揖。

「考場之上,周兄戰果如何?」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不會是壞消息,然而對于徐劭行來說,或許落榜的結果才是他所期盼的。

「周某忝列一甲第三名,吏部近日里就會將消息通傳天下。」周居幽頗有自得之色。

徐劭行淡然一笑,道︰「如此恭喜了。周兄有大才,我早知鯉躍龍門是必然之事。」此時家僕端茶上來,他掀蓋,湊過唇去欲飲,卻又心煩意亂地放下。

周居幽沒想到他反應如此平淡,反而有些尷尬,兩人沉默了一段時間,周居幽支吾道︰「吳、吳姑娘是否安好?」

徐劭行點頭,「她很好,周兄不必掛念。」說出口才覺得後面那句實屬多余,果然周居幽也有些躊躇地望著他。

「那、那去年周某離開青州時的約定……是否、是否可以……」

見鬼的書呆子,講話難道就不能利索些?若是御前前奏對也是這麼磕磕巴巴,怎麼沒被皇帝嫌棄死直接扯他落榜算了?徐劭行月復誹了一堆,才道︰「徐某言出必行,周兄放心。」他說得十分大聲,也不知道是為了安撫周居幽,還是在警告自己。

周居幽感動地捉住徐劭行的手道︰「如此實在多謝徐兄。徐兄日後若有難處,周某當赴湯蹈火!」

徐劭行稍一用力將手掙月兌開,半嘲諷地道︰「我怎麼覺得像是在賣妻求榮?」

周居幽連連拱手,「周某嘴拙,得罪之處,還望徐兄海涵,海涵!」

「徐某放浪慣了口不擇言,探花郎不必拘禮。」徐劭行真不知道這婆婆媽媽的男人哪一點值得令嫻青眼,難道就是相中他飛黃騰達的前程?若自己早有意仕途,未必會混得比他差!

徐劭行故意命僕人進來,吩咐他將自己書房的被鋪拿到院子里曬一曬,隨即轉頭對周居幽道︰「令……吳姑娘的住處在西院主臥。」縱使滿心不甘,他還是要把兩人相處情況對周居幽暗示一番,免得令嫻跟了他之後受到猜忌——這種書呆子,心胸怕是也寬大不到哪里去。

周居幽果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欽佩地嘆道︰「徐兄真不愧是正人君子!」

「這種正人君子,不當也罷。」

周居幽以為是他在抱怨娶妻之後他的風流生活產生不便,一臉歉意地道︰「周某這就將吳姑娘接回娘家,聖上欽賜的鳳冠霞帔,也已經在吳府等候。」

說著他朝徐劭行一抱拳,便興沖沖地朝之前僕役離開的方向而去。

第十三章守株待兔

「且慢!」

徐劭行迫不及待地喊住他。周居幽不解地回身,以眼神詢問何事。

徐劭行實在是情急之下的無意識阻撓,不斷思忖,才終于道︰「容我寫份《放妻書》,也好還吳姑娘自由之身。」

周居幽恍然大悟,拍著腦袋怨自己糊涂,回到座位上向徐劭行做了個「請」的手勢。徐劭行緩緩走到廳堂左側的條案上,提起筆在白紙上寫起來,他心中委實萬般不願,便有意無意地寫了許許多多錯別字,涂涂改改,案上與地上都扔滿了揉成團的廢紙,直到紅日西斜,周居幽手中的香茶早被沖成了白開水,他還是沒有寫完第一句話。

周居幽有求于人不得不耐著性子等待,可到這個時候,徐家也要開飯了,就有僕役過來喚二少爺去飯廳。徐劭行正惱得無處出氣,大喝一聲「不吃了」,沒見過他這般粗暴樣子的僕役縮著脖子飛快逃走。

周居幽也被嚇了一跳,想了想,試探著說︰「徐兄,不如周某口述,你做個筆錄,然後簽字畫押如何?」他以為徐劭行平日里不學無術,弄得連個《放妻書》都寫不好,因此才發的火。

徐劭行怎麼不知道他的心思,想想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被這佔盡天下便宜的該死書呆瞧不起,那還不如去廚房拿塊豆腐撞死算了,于是粗聲粗氣地道︰「不勞周兄費心!」他凝神構思,隨即提筆,從倫理綱常到夫妻之情,再到自己與周居幽約定的前因後果,洋洋灑灑駢散相濟地寫了五大張紙,除了在「余與吳氏,名為夫婦」之後,躊躇良久才由著性子將更冠冕堂皇的「實則兄妹」,改成「實乃摯友」,其余文句一氣呵成,毫無滯澀。

《放妻書》一般夫妻各存一份,送官府留底一份,因此他朝周居幽一招手,道︰「過來一起抄!」

周居幽本以外會看到慘不忍睹的一團團墨汁,走近去瞧了一眼,才知道徐劭行的字體遒勁挺拔且灑月兌豪邁,簡直可以當作字帖傳世臨摹。細看之下,更發現此文論事深徹入理,敘事辭采斐然,引經據典更是絲絲入扣,不要說做份區區《放妻書》,就算拿到朝堂之上讓百官品評,前半部分也是一篇相當出色的人倫宏論。

「快抄啊!急也是你,緩也是你!」

徐劭行疊聲催促他,心中卻有些得意。要說掉書袋,我未必比不過你!然而這得意在思及此書一旦寫就,便是他與令嫻的離緣成為定局後,頃刻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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