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的惱怒過後,李隆基判斷她剛才反射性的舉動只是過于惶恐所致,于是悠然笑道︰「朕準你痴心妄想還不成嗎?朕喜歡你,你該知道的。」
元桑看著眼前這張英挺貴氣的臉,心中其實沒有太多的責怪。這樣的出身,這樣的條件,大約是自願委身的例子太多了,才會讓他習慣性地以自己的好惡來決定是否接納一個女子而沒考慮過被拒的可能。他沒有用自己手中的權勢來要挾炫耀,已經很不容易了。沖著這一點,她決定不再跟他打馬虎眼。
「承蒙皇上厚愛,奴婢受寵若驚,但奴婢真的對皇上沒有絲毫非分之想。」
李隆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她她,說不喜歡他?竟然會有女人不喜歡他?他一表人材風度翩翩,遍涉經籍弓馬嫻熟,又是堂堂大唐國君,連他自己每天早上起來照鏡子時都忍不住靶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男人,今天竟然有一個女人說不喜歡他?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你——嫌朕哪里不好?」
「奴婢不敢。」
「你——不會跟朕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吧?」
「奴婢不敢。」
敝了,那還有什麼?莫非是——
「你——已經有心上人?」
她不語。
他當然懂這意味著什麼。沉默了一下,隨即又不死心地說道︰「你進了宮,便再也不可能與他在一起。所以朕還有機會,對吧?」
她正色看他,緩緩地說︰「奴婢只有一顆心。」
這樣硬梆梆的回絕讓李隆基感到難堪,身為一國之君的自尊冒上頭來。
一雙人手猛然將元桑的雙臂箍起,她的掙扎抵不過男子的氣力。「皇上,請您白重。」聲音中已有些驚慌。
「你是第一個拒絕朕的女人,所以小心了,朕對你是志在必得!」
門外的嘈雜聲打破了兩人的對峙。
「你這小子切莫亂闖,皇上在里邊。」是宜得的聲音!天哪,難道他一直就在門外值守?
「皇上?咱們大唐有皇上嗎?我怎麼只听說過太上皇和太平公主?皇上又是干什麼的?」王琚連這種大逆不道的活都說得出來,看來是豁了出去要來救她。好小子,把皇帝的性格模得很透嘛。
二人的對話果然引起李隆基的注意,他鎖起了眉頭,松開兩手坐回位置,整了整衣冠,對外邊喊道︰「是誰在那更喧嘩?都給朕進來!」
王琚與李宜得推門而人,掃了衣衫還算整齊的她一眼,心中略定,躬身對李隆基下跪施禮。
「奴婢告退。」她福了福身便往門外走,卻听背後李隆基說︰「你再好好考慮考慮,一個不如朕的山野村夫,值得你如此忠貞?」
她不答,恍若未聞地腳步不停。臉上卻掛著奇特的笑容,像驕傲,像懷念。
不如你嗎?恐怕未必吧。
九鐘鼎山林
宋王府。
「未央花草通幽徑,欹枕釵橫夜未明。太液池旁傳風露,扶搖赤箭上青冥……嘖嘖,宜得,不要告訴我,你死活不肯離開皇宮就是為了寫這種亂七八糟的歪詩來娛樂本王的視听。」李成器隨手把紙張扔在一邊,冷冷地注視著涔涔汗下的部屬。
李宜得只能在心中暗自叫苦。如果不是元桑那個要命的女人以死相脅不準他說出行蹤,他犯得著待在宮里弄得兩面不是人嗎?說到底,他們一個個的都吃定了他心軟講義氣,真是狠心!
「怎麼,啞巴了?」看他傻頭傻腦的樣子,能在三郎身邊潛伏這麼久沒被識破,真是僥天之幸。
「不是,您誤會了,這首詩是宮里無聊文人寫的,詠的是皇上最近迷上了為他調制赤箭粉的一個宮女,寵幸有加,眼看著那宮女就要封妃冊嬪了。」這是王琚教他背的,應該沒錯吧。
「我說過,我不會再管宮里的事了。」更何況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咱們李將軍也看上了那個宮女,求我向皇上關說來了?」拋開了勾心斗角處心積慮的鑽營謀劃之後,他心中除了元桑外再無掛礙,平常說話的口氣也輕松了許多。
就是這樣才難以招架啊,李宜得額頭上又流了一串汗珠,爺現在慣會講些帶刺的話來擠兌于他,常常弄得他欲哭無淚,據說這是對親近之人才展現的「親切」,那他不想享受這種殊榮,行不行啊?
不過,今天可該輪到他看他失態的樣子了。李宜得暗自得意。只消他說一句話,保管他目瞪口呆,驚惶失措——
「那宮女的名字,叫做元桑。」
預期中的暴跳如雷或者欣喜若狂並未出現,一炷香時間的沉寂後,成器輕輕開口︰「李宜得,從今以後,你每天都給我把皮繃得緊一點。」知情不報,他該死了。
李宜得只覺寒風陣陣從後領灌進。然後又听他陰森森地說道︰「偉大的李將軍,現在,您可以將所知道的事情透露一點給區區在下嗎?我正洗耳恭听。」
「我、我說,我全說。」拜托不要再賞賜那種媲美萬年寒冰的眼神了好不好?他是真的害怕啊。「那天她突然來找我……」
懊死的女人!
李成器面無表情地坐在木屋外的涼亭里,心中不停地咒罵。
這是他第一次興起要殺了她的沖動,她最好祈禱也是最後一回。
她以為她是誰?因為莫名其妙的愧疚和責任感,就可以不經同意地替他決定未來,突然間跑得無影無蹤去施行她那愚蠢的偉大計劃,卻不顧別人願不願按著她擬定的方向走,然後讓他沒頭蒼蠅似的全國找人?這三年,阿堵幾乎把大唐的每一寸疆土都翻了過來,絕望得他已經準備將手下的人全趕出國境,把東瀛西域南洋地毯式地搜索個遍。
最可氣的是,這些動作她明明都知道,竟然還可以無動于衷地跟小叔子在那里糾纏不清!
從來沒想到怎麼看怎麼精明能干的她腦子里會裝著這麼多稻草!早知道這樣他才看不上她!他憤憤然地生著悶氣。
千金難買早知道啊,另一個聲音在心中哀嘆。已經陷下去了這麼多年,哪里還有自拔之力呢?這種事能說不看上就不看上的嗎?
想到這里更覺得窩囊,把太上皇剛送來示好的西域美酒灑它一地來泄憤,一時酒香四溢,讓向來酒量甚窄的他微感醺然.
那老頭子也不知道發什麼瘋,當年順理成章地立了隆基當太產之後,就似乎對他心存愧疚,貢物里有什麼奇珍異寶總不忘留他一份。他根本就不希罕,是老頭自己拿熱臉來貼冷,就別怪他愛怎麼糟踏就怎麼糟踏——
「別,別。你不要喝的話就讓給我好了,千萬別浪費啊.」驀地傳來一個稚女敕的童音,接著就有一雙小小臂膀從怔愣的他手中奪過酒壇。
等成器回過神來,低下頭,發現有個穿著佣人服飾的男孩,非常豪邁地將壇中的酒往肚里灌。
那酒勁足以醉倒一個大人,這孩子是要自戕不成?想也不想地,他奪過壇子,卻發現已經見了底。
而那男孩非但沒醉倒,反而意猶未盡地舌忝了舌忝嘴唇,大聲嘆道︰「好酒!好酒!」
成器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紅撲撲的清秀臉蛋,從神情中確定他仍非常清醒,不得不接受這娃兒酒量比他好上十倍不止的事實。安下了心,才想起自自剛才的詫異,「沒人告訴你這里是禁地,沒有得到呼喚不得人內嗎?」
原來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宋王李成器,架子也不是很大嘛。男孩暗自揣度,不是很恭謹地回話道︰「我今天才進王府當差,還沒來得及听總管說規矩,聞到這股子酒香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