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一眼她的留書,他自信地笑了,找個人,對他而言真的不難。
但是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一找,竟又是長長的三年。
「元典藥,陛下傳您過去服侍。」宮女甲充滿妒意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一句口諭傳得不甘不願。哼,陛下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宮里這麼多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看不上,偏偏垂青眼前這長相平凡、年紀又大的,才幾個時辰沒見就急得像什麼似的到處找人。
元桑應了聲是,端起剛調制好的赤箭粉,舉步走出藥房,對顯而易見的敵意竟是視若無睹。
這種眼神姿態,她早已習慣了,心底反而慶幸元三娘子在後宮中的知名度不算太高,當年討伐韋氏的屠殺中又將一千近侍誅滅殆盡,使得她有驚無險地混了進來,至今未被拆穿。
走在回廊上,遠遠地看見兩道身影走來,她停下腳步,臉上帶著難得的輕松笑意.
「見過兩位人人。」
王琚和李宜得一如既往地面面相覷半晌。
你說。李宜得以眼神示意。
不行.上次是我回的,這次輪到你了。王琚一派坦然。
是嗎?上次是你?
當然.我還會騙你不成?
哦。
李宜得搔了搔頭,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四周,蘑菇了半天終于說道︰「呃……免禮。」
真是,什麼跟什麼嘛,這女人明明是他的主母,又有錢得要死,再不濟也是他身邊這位名義上的妻子,卻偏偏不安分地跑到這里當個逢人就施禮的小女官.
嘖,誰受得起啊。
「謝李人人.」她施施然站起,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魁梧漢子一臉的不自在。當時離開揚州後,宜得便回了老家潞州侍奉老母,因緣際會竟得到當時擔任潞州別駕的今上賞識,帶回長安隨侍左右。當然,他與故主也並未斷線。
「皇上又傳召你了?」王琚相比之下鎮定的多,平靜地發問,眼底的關心卻微微流瀉出來。
「是啊。」聖眷正隆,在別人看來是多大的榮耀,對她而言也不失為達成目標的良好機緣,但過分的關注從毫無感覺卻又無法反抗的人那兒傳來,總讓人有些無奈。
王琚皺起眉。「你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的。」當初誰都沒料到皇帝會對她感興趣,但就有這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現在皇帝或許還覺得她的種種回避是故意增加狩獵難度的新鮮游戲,再久一點,恐怕就沒什麼耐性了。一個風流君主,縱然還未掌握實權,對付個不听話的小爆女卻足夠足夠。
「我會小心。」渾沒將二人的擔憂放在心上,元桑好整以暇。
王琚看得心頭著惱。「你小心他可不會小心!到時候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你和宜得會幫我,不是嗎?」她轉過頭去看向宜得,直到他被期盼的眼神壓迫得不得不點頭。
「你就不能放棄你那極可能只是徒勞的計劃?」
「不行。」她眺望不遠處的雄偉宮闕——當年若不是她不辭而別,現在那里的主人,該是他吧,「欠他的,我一定要還。」
「你不欠他!他明明心甘情願.若是真在意那位置,兩年來,‘阿堵’的人怎麼會停下所有對地方官吏的籠絡計劃,把整個大唐的角落落都翻了個遍就為找你?」
「他……總會有他的理由的。」她搖搖頭,甩去那張不時浮現的面容。夢里,這張面容上總是配著一雙鷹隼般的眼,其中的掠奪意味,一改往日平和。
其實這樣的表情她只見過一次,更多時候,他看起來是溫和無害的,但偏偏就這張表情記得最深最沉。也許越排斥的東西,存在感就越鮮明吧。
臨陣換將的原因,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清楚。不管是怕她走漏了消息也好,真的如王琚所說是為找她也好,自己終是拖了他的後腿。
所以,她必須還,還他一個天下。
李宜得突然用手拐了王琚——下。三人的對話暫停。
他們在廊檐下停留過久已經引來了遠處宮人的注意,自以為不著痕跡的,一伙好事之徒以掃把、抹布為掩護,過來偷听究竟。
「元姑娘,這是小可的一點心意,區區小禮,不成敬意,還盼您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幾句。」只見王琚端正剛毅的臉一變而為獐頭鼠目狀,涎著臉對元桑諂笑,從衣袖里取出個檀香木的盒子。
去!又一個趨炎附勢的!眾人既感掃興,又忍不住心中嫉妒,丟下幾枚白眼後掃蕩別處去了。
在二人憋笑的注視之下,王琚又神速變回原來臉色,繼續凜然說道︰「總歸你是不放棄了?」
「琚,我以為你會幫我。」
「我放下所有的事混到皇帝身邊取得他的信任,為你保駕,你還要我怎麼幫?直接弒了君好讓‘他’即位嗎?可以。如果這樣就能把他拱上皇位了卻你的心願,我干!問題是‘他’那邊從來沒一點動作,他甚至不知道你在這里,你怎麼實現預期中的里應外合!我真想不通,為什麼你這麼聰明的一個女子只要遇上跟他有關的事總是那麼糊涂呢?」
沒有一點動作嗎?那為什麼一直沒將宜得撤回?她沒有反駁,只靜靜地盯著托盤中的藥膳。「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不會就此放棄。」
王琚一向知道她可以堅定到什麼地步,眼下自己是怎樣也勸不服她了.但這次,她的冷靜與篤定讓他沒來由一陣心驚。
不行,他必須想辦法阻止。
「怎麼這麼慢?」李隆基擱下御筆,上前去接元桑手中的托盤。
「第一回分量沒調好,所以奴婢又重新做了一次。」她巧妙地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徑自將托盤擺在桌上,端出其中的藥盅,用銀針測試無毒後,退到一邊。垂手而立。
赤箭粉是如今長安貴冑中非常流行的滋補品,由太平公主帶動風潮,人人效法。連皇帝也不能免俗地派人去公主府請教調制方法。而元桑就是那個被信任地委以重任的典藥女官,她的活兒很輕松,只要早晚進一盅赤箭粉就成,但皇帝異常的關注讓她清閑的生活平添不少困擾。
李隆基看著她縴弱的身影,沒有動作。
這個女子貌非絕色,年非豆蔻,身非尊貴,也從未明里暗堅迎合于他——那些手段,他可是了如指掌。但自從在某次饗宴卜接過她恰巧拾起的隨身玉佩,自己的目光總會在不經意間搜尋,那樣一股難得的沉靜氣質,竟比傾城佳麗還讓人不忍移開視線。
他想,他又被人迷住了,還不確定是否與以往的任何一次情動有其區別,至少現下,他不願將她放掉。
「這些事你大可以讓別人做,桑兒。」雖然只大了她兩歲,他卻總喜歡這麼喚——既然她不願親近自己,那麼就主動親近她好了。
這個拿肉麻當有趣的風流鬼!元桑用盡自己所有的忍耐力才沒雞皮疙瘩爬滿全身的狀況不被他發現,心中第一萬次想著,如果他的身份只是她的小叔,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打扁他的頭。
「這是奴婢分內的事。」
「你知道,你可以不做這些的,只要你——」下一刻,他愕然看著自己被狠狠甩開的手.
「皇上您逾矩了,奴婢不敢痴心妄想。」她防備地倒退兩步——類似的暗示以前有過,但如此明顯的身體接觸,卻是頭一遭。年輕人的耐性果然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