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許久,朝廷終于決定先求助于民間。大齊疆土廣袤,山林之中,隱居避世的能人無數,或許找得到抵御巫術之法也未可知,為了最大限度地聚集奇人異士,爭論許久,上下終于基本一致地通過"皇帝招親"這個法子,打敗羌人者,一國之君以身相許。榮華富貴,再加皇上天下皆知的姿容與智慧,這樣的條件就算不是絕對誘人,也絕對轟動,屆時有心揭榜的,純粹看熱鬧的,必濟濟京城,即便沒有保證能成功,搜羅人才至少容易多了。
雖然榜文中有足可保障朝廷尊嚴的條款,無論如何,讓君主做出這樣低姿態的表示,無疑有傷國體。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紆尊降貴總比割地賠款強吧。
當然,還是有人想不通的。
"張卿又沒來?"自從定了招親之策那天他忿忿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宮中。
周居幽小心翼翼地道︰"張大人抱恙,是以告假。"
"他的病,似乎久了些。"樂幼瀾精致端莊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純粹是在陳述事實。
年輕一輩的臣子開始嘀咕︰就是這樣的毫無情緒,讓張仲超的一切努力都毫無希望啊。
皇帝英明睿智,容貌出眾又正當盛年,傾慕她的臣子其實不在少數,時間一久發現她一直都是波瀾不興的樣子,也就自然而然地斷了痴念,惟一一路堅持的,就是大理寺卿張仲超了。這幾乎是京城官員都略知一二的"秘密"。不知道的,從上次他大力反對走"招親"這步棋時,那近乎僭越的應對中也大概可以看出些端倪了。
先帝與今上夫妻情深,以至先朝後宮只有今上一人。先帝駕崩時她才二十六歲,寡居五載,盡心國事,從未有任何不利的流言傳出。大伙嘴上不說,心里總是在猜,她耐得住寂寞,不知是出自真心多一點,還是無可奈何多一點──說到底,她畢竟只是褚家的媳婦,得承大寶,是因為太子年幼,先帝和眾臣開明,在這種情況下,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以防落人口實,私事尤其不能被拿到任何把柄。
一個女人,就算成了萬乘之尊,還是比男子辛苦百倍。
又有人投來那種類似憐憫的眼神,除了視若無睹,她作不出更好的回應。按照慣例敬酒三巡後,樂幼瀾不再說話,不怎麼專心地听著悠揚的絲竹聲,凝望著花團錦簇中的某一處。
"真快,十六年了,物是人非。詵,那天也是這般晴和的天氣吧……"或許真的有點乏了,這片看過千萬次的花叢,偏在今天勾起了前塵如水。
她抬頭,仰望著天際虛無的某處,嘴角帶一抹迷離的笑,那是從未在人前展露的一面,看花了在座一干文臣武將的眼。
十六年啊。好像沒有人當面問過一聲,辛苦嗎?
連詵也不曾。
想到這里,她悲涼地笑了。
應該說,詵是最不可能問這句話的啊。
空對菱花,恨煞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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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
成章十九年。大齊開國皇帝太祖在位。
這幾天宮里很熱鬧,各州郡選送的秀女都陸續進來了,連空氣里都多了些脂香粉媚。都六十多歲的人了還對不知饜足,不知是該稱贊當今聖上老當益壯,還是該唾棄他的為老不尊?
就算皇上再老,還是有人爭著服侍的。依老人家的這把年紀,產下皇子皇女估計已不可能,可只要受寵,非但自己下半輩子錦衣玉食,連家人也可以雞犬升天,一個小小女子,能做到的不過如此了。
權利的誘惑看來不僅是父母親戚心動,連花樣年華的少女亦不能免除。今天早上才起來,被安排同住在一個院落的幾個秀女就吵了起來,內容無非是誰長得好、打扮得體、當上了妃子之後要怎樣修理對方之類,听得她簡直頭痛欲裂,索性夾本書到御花園中透氣。
將從寢居里隨手模來的氈毯鋪到一處偏僻所在,她將書擺在一旁,靠著背後的大樹滿足嘆息︰"其實進宮挺好的。不用起早不用干活,三餐有人服侍,雖然天氣比家里冷,但只要躲在房里就沒關系了嘛……咦?"
突來一陣怪風打斷她的美好藍圖,強勁而又短暫,把書吹得翻了個身,卻不再有動靜。
"原來宋玉說的那種只有宮里才有的王者雄風就是這個樣子啊……領教領教。"發現自己竟能由眼前事物聯想到宋玉的辭賦,她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幾聲。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風刮過她的笑靨。
不對勁!不對勁!就算宮里的風比較特別,也不可能吹得這樣怪的。
她終于決定抬頭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笑容僵住。
有、有一個藍色──應該是藍色吧,速度太快不太確定──的物體正在她身後這棵大樹與五丈開外的另一棵大樹之間來回──飛翔?
天哪!那是什麼大鳥?大清早的不乖乖在窩里睡覺反而到處亂飛嚇人?
她開始全身發抖,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移動半個腳步,生怕怪鳥听見後發現她的行跡,然後就……吃掉。就算不吃,只要站在跟前,也足夠嚇去她半條命!
說出來實在荒謬,沒有理由的,她超級怕鳥。更具體地說,怕所有長著翅膀、有尖尖或者扁扁嘴的禽類,小自雞鴨麻雀,大到仙鶴山雉,都屬于她懼怕的範圍。很可恥是吧?也許是上輩子種下的業障,她從沒有跟禽類相關的不良回憶,卻怕它們怕到匪夷所思。
在家里姐妹們看她不順眼惡整她,辛苦抓來毛毛蟲天牛蟑螂之類的東西,到最後都會變成她的玩具拎著到處扔,引來闔府上下哀鴻一片。但只要抓一只雞放在她的房門口,又沒有救兵的話,保證她可以閉門不出直到她或者那只雞其中一個壽終正寢為止。被人發現這個弱點後,她的童年生活開始以愁雲慘霧為全部背景,尖叫嘲笑為主要台詞。
唉唉,好漢不提當年恥,問題是現在怎麼辦?
她敢做的,就只有不去看那個奇怪的東西,但願眼不見能為淨,希望到它"試飛"結束都沒有看見下面還有一個生物存在,還有,千萬拜托不要排泄什麼東西下來!想到這里,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統統冒了上來。
拜托拜托,上面的鳥兄,你的家人,或者主人找不到你肯定很心急,快快回家吧!
大約是心中的祈禱有效,像過了漫長的幾回寒暑後,終于上面的聲音停止了。還沒等她舒口氣喜極而泣,背後的動靜又攫走了她所有的僥幸與鎮定。
"你在做什麼?"洪亮的聲音響起的同時,一個什麼東西也拍上了她的肩。
她能想到的合理解釋是──一只會說話的怪鳥正在用翅膀拍她的肩膀,然後企圖跟她搭訕……
"啊──"
這是她這輩子最夸張的一次尖叫。若干年後,齊國所有的說書人都以這聲尖叫作為這個故事的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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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是──輕功?"她驚魂方定,帶點懷疑和畏懼地瞄著眼前略帶歉意的年輕人。
"嗯。就是有了一定的內功基礎後,按照口訣讓自己的身體變輕,然後不必借力就在空中,呃,飛一段時間。"他嘗試用比較明白的話向她解釋,沒辦法,她剛才好像受驚不小,不解釋清楚難保再來一聲剛才的魔音穿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