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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 第21頁

作者︰展顏

箱子里,有好幾件東西。

兩枚小小的長命鎖——銀質的,一模一樣的樣式,不同的是,一只上面瓖著一顆紅瑪瑙,另一只瓖著的則是一顆祖母綠。紅瑪瑙和祖母綠的光澤交相輝映著,紅瑪瑙顯得更加潤澤,而祖母綠則顯得分外純粹;兩支發簪,也和長命鎖一樣,款式質地都相同,唯一不同的,也是上面的瓖墜——一只紅瑪瑙,一只祖母綠;另外,還有一方鮮紅的繡花錦緞大方帕,一只白色信封。

姐妹倆又一次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面面相覷。

「柳如交代說,讓你們先看信。看完了,就什麼都明白了。」範書杰道。

姐妹倆一起撕開了那只顏色已經泛黃的白色信封。

漣、漪︰

如果你們能夠看到這封信,說明你們已經原諒了我,原諒了我這個「背叛丈夫、背叛家庭」的女人。說明你們應該已經看到了我留在徐家的那本日記,已經發覺了我和你父親婚姻背後的一些隱情、一些蛛絲馬跡。而且,你們的父親,已經過世。

那麼,也是該讓你們知道一切的時候了。你們的父親必定什麼也不會告訴你們——對于這一點,我非常確認——他是死也不會違背他的諾言的。也正是為了幫助他完成這項承諾,在我在徐家以及後來離開的所有日子里,我對你們也都從未透露過只字片語。然而,此時此刻,我想,是時候了。你們都長大了,應該讓你們了解整個故事了。更何況,劇中人俱已作古,還有什麼可顧忌的呢?

懊從哪里說起呢?這個故事,實在是太長了。畢竟,它是三個人用一生寫成的故事啊。現在由我來把它從頭到尾細細回憶一遍,述說一遍,實在是太沉重太沉重了!

就從我的出生開始說起吧。漣、漪,你們是孿生姐妹。你們應該非常明白作為孿生姐妹中的二分之一的那種快樂與煩惱吧?!有一個姐姐,或者是妹妹,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從小到大,你們就形影不離;你有的,她也有;兩人往往還能夠心意相通。對嗎?

其實,我也和你們一樣,我也是一對孿生姐妹中的二分之一——我有一個妹妹,她叫柳意。就和你們的「漣漪」一樣,我和她,是「如意」。

我們一起出生,一起長大,這是沒得選擇的。我們彼此深愛著——相信,你們此刻也是這樣吧?父母對于我們倆的疼愛,也是一般無二的。一樣的衣服,一樣的用具,一同吃,一起住。凡是我有的,她必定也有;凡是給她的,必定也會替我準備一個。就像你們現在看到的那兩個長命鎖和兩支簪子——那時我們周歲和十五歲的時候父母送給我們的生日禮物。紅瑪瑙是我,祖母綠是她。從小到大,一貫如此。很多親戚朋友甚至常常用我們身上所佩戴的是紅瑪瑙或是祖母綠來作為區別我們倆的依據——我們長得很像,很像。

我們都以為,我們能夠就這樣相親相愛一輩子,彼此守候,彼此信賴,可是,分歧終于還是到來了。這個分歧,就是你們父親,我的丈夫——顯祖。

顯祖當年並不起眼——他只是你們的外公的一家絲綢店里的小伙計。你們的外公是本地有名的商人,我們家的產業,遍布各行各業。絲綢店,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買賣罷了!而正是因為他是這樣一個小伙計,便常常被派些跑腿的差事——比如說,帶裁縫到家里來,或是送些新進的絲綢料子給家里的太太小姐們,等等。

也就是因為這樣,他認識了我們——我,以及妹妹柳意。我還能夠清晰地回憶起顯祖當年的樣子——白白淨淨的,常穿一件藏青色的衫子。永遠謙和恭敬的表情和謙和恭敬的語調︰「大小姐,小小姐……」再後來,他也會被派順便做些雜事,多半是些為我們做跟班的工作——陪著我們出門、送我們去親戚家之類的。接觸得多了,也就熟識了。我們姐妹倆開始常常有意無意地捉弄他一下子,或是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對于我們的舉動,他始終保持著一貫的謙卑與微笑。

我對他的愛,也許就是在這不知不覺的陪伴中產生的吧。

記得那時是春天。絲綢店里送來了新一季的衣料,照例是派他送來的。那天,我和小意在花園里玩秋千。瞥見他,便把他喚到面前為我們推秋千。臨走,我半開玩笑半吩咐地說道︰「春天了,該放風箏了。你會扎風箏嗎?明兒扎一只給我們送來吧。」

他回答︰「會扎……只是扎得不好……」

小意插嘴道︰「沒關系,只是樣子要新奇啊!可別跟外頭賣的風箏似的,不是蝴蝶就是金魚,俗死了!」他應了一聲,走了。

第二天,他果真送來一只風箏。是一只樣子最為單調的瓦片風箏,特別的是風箏上面寫著幾句宋詞︰「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縴縴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襪滑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看到這幾句,我的臉頓時紅到了耳根。想起昨日,玩罷秋千,香汗淋灕……他是有心的。

從此,每每再見到他,便都不由自主地臉發燙了,也不再與他肆意說笑。可是,在我沉浸在自己少女心事的同時,我忽略了我的妹妹,小意。一般的豆蔻年華,一般的亭亭玉立。直到今天我還在常常猜想,當年他詞中的那個嬌羞俏麗的少女,究竟是我,還是小意?

一個在世間重復了千萬次的故事——姐妹倆同時愛上了同一個男人。但是,每一次重復時,結局也許都是不同的。我們的結局,俗氣而簡單。小意率先跪倒在父母面前,表明了心事。父母隨即把他喚來,厲聲則問。他一言不發,直直地跪倒在小意身邊。父親震怒,母親苦勸。他們倆卻只是跪著,苦求成全。而我,震驚著、惱怒著、無可奈何著,陪站在客廳的一角,不知所措地面對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事實,扮演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局外人。我盯著他,覺得不可思議——平日里謙卑恭順的臉上,在那一刻,竟閃動著異樣的光澤——寧折不彎的,執著的堅持。

終于,我亦跪了下來——跪倒在父母面前,小意和他身邊。

「爹,娘,答應他們吧。」

案親怔怔地望著我們,良久之後,終于揮了揮手,頹然地坐回椅子上。

「罷了、罷了。」

塵埃落定。

我回頭,撞進眼簾的,是兩雙含淚的眸子——感激的、欣喜的、小意與他的。我對自己說,也罷,姻緣原本就是命中注定,強求不來,何況,對手是同胞妹妹!

之後,我便只身出國。我臨走時,小意和顯祖的婚期已定在次年八月。當時,我想,有了這樣的爭取,有了這樣的成全,他們的婚姻勢必是會幸福美滿的吧。

然而,變故突然降臨了。次年春天,我忽然接到消息——一場車禍,父親母親雙雙罹難。晴空霹靂,我火速回來。到家時,雙親的喪事已畢。我除了趕去墳前跪拜慟哭以外,已沒有其他事能做了。家里,迎接我的小意與顯祖,都是一身孝服,一雙淚眼,一臉憔悴。不必說,顯祖已經挑起了家里的擔子,里里外外,人前人後,他已是一家之主了。

在家小住了半月。我便又匆匆返回法國了。傷心地逢傷心人,我住不下去。

這次離開,我原本已經打算好短時間內不回來了——父母的喪期,自然將小意與顯祖的婚期延後了。即使不延後,我也並不想參加他們的婚禮。我對自己說,在法國開始你的新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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