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香無語。
第二日。
日出東方。
品香樓從來就沒有日上三竿。每一個人,只要是品香樓的人,都要早起。
辛勤工作,不養閑人——這點,古香早就知道。但是她又似乎剛剛做到。有時候,你所處的環境,是可以感染人的。
此時,古香站在的頗師傅面前,就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的頗師傅似乎並不想讓她做什麼,只是分配著其他人的活兒。
當然,那個叫如笙的少年,得到了他一貫的工作——招呼客人。
「我應該做些什麼?師傅。」古香忍不住問。
「作為我的徒弟,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的頗師傅淡淡地笑著說,「因為,我要讓你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古香開心地問。
「吶——」的頗師傅用手指著桌上的材料,開心地說,「切菜。」
「哦?」古香目瞪口呆,「要切多少?」
「隨便,切什麼,切多少都隨你便。但是——」的頗師傅故意拉長聲說,「不——能——停——下。」
「為——為什麼?」古香問。
「你想知道答案?」的頗師傅興致勃勃地問。
迸香點頭。
「答案嗎,你一直切,就明白了。」的頗師傅不再多說,轉身走了。
刀子敲著木板的聲音。
這不是江湖。
所以,沒有血。
這是廚房。
所以,也會有血。
但是,這時沒有。因為古香切的是蘿卜白菜,不是魚和肉。她,還在切著。
這世上,總會有一些事情,你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但是,明明是不想做的事情,卻依然在做,不能停下。古香就在做著一件她並不願意做的事,同樣的,她也沒有停下。
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
明知不願,而為之。則必有不可為人道的原因。
迸香知道,只有做了這件她並不想做的事情,她才有機會,做更多她想做的事。
「切得好難看。」冷不防,背後有人在說話。
迸香回頭看了一眼,是如笙。
「是你呀,不許說三道四的。」古香假裝生氣地噘起了嘴,「你為什麼偷懶,不去前面干活?」
「我麼?」如笙輕松地說,「我想干的時候,自然會出去。」
「什麼呀。」古香不去理他,繼續切菜。
「是真的。」如笙接著說,「我們來這里的目的不同,所以我可以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而你,不行。」
「討厭。」古香被他說中了心事。
第1章(2)
「就算不願意,你也要做,因為,的頗師傅是最好的師傅。」如笙認真地說。
迸香搖頭,「我來這里是要學廚藝的,可不是切一些蘿卜白菜。」
「你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你這樣做麼?」如笙反問。
迸香又搖頭,「不知。」
「做菜就像是寫文章,切菜就像是學寫字,不會寫字,文章再好,也體會不出用詞的精妙;而不會切菜,飯做得再好,也不會體會到用料的講究。」如笙說完,拍了拍古香的肩膀,「這是基礎,用心學吧。」
迸香回味著如笙的話,「這里面還有那麼多學問呀。」她自言自語。
「是呀,你要學的還多著呢。」如笙說著走到了院子里。
「如笙。」古香叫住了如笙,「你到底是不是要學廚呀,怎麼懂這麼多?」
「我說過了,我們來這兒的目的是不同的,你要學廚,而我要找東西。」如笙對古香說。
「那,可不可以問問,你要找什麼?」古香還是好奇。
「我的夢想是做一名廚師,所以,我在找一顆廚師的心。」說完,如笙沖古香燦爛地笑著。
那是一種向往的笑容,像是晚歸的旅者找到了家門。那笑,讓古香想到了太陽的溫暖,那是一種有感染力的笑。感染著每一個看見的人,讓每個人的心都暖暖的。那笑,就算是如笙走了之後,她也記住了。甚至是古香在面對最艱難的日子的時候,也會想起如笙的笑容。那笑,古香此後一直記得。她記了一輩子。
迸香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夢想,心里便更加溫暖,「一顆心?」古香問。
「是的,一顆屬于廚師的心,加上廚師的手,這就是一個真正的廚師。」如笙說完走了。
「一顆屬于廚師的心。」古香自言自語道。看來,我要學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她想。
夜很靜。
迸香聞到一股清香。白白的湯汁。
素衣如雪。
的頗師傅在一個小小的爐火前坐著,對面坐著古香。
「這就是給我的見面禮呀。」古香問。
「是呀。很喜歡吧。」的頗師傅說。
迸香搖頭,「我以為會是一鍋炖豬手呢。我切了一天的菜,需要補一補。」
「臭丫頭,挑三揀四,要知道想吃我的頗做菜的人多得很。」的頗敲了敲古香的頭說。
迸香做了個鬼臉,對的頗說︰「知道了,只是有必要煮這麼長時間嗎,我總要不被餓死,才會享用你這鍋湯吧。」
的頗笑了笑,掀開鍋蓋看了看,又將鍋蓋蓋上。
他對古香說︰「學做菜,最重要的是有耐心。更何況,這是魚。」說著,他拿了些葉子放到了鍋里。
迸香頓時聞到一股無法形容的香氣。
「好香呀,你放了什麼,師傅。」古香忙問。
的頗一笑,「薄荷。記住它可是去魚腥的好東西。」
迸香點頭,「在家的時候,我也知道薄荷。」
「這很好,有樣東西記著,人最可怕的是什麼都不曾記得。」的頗師傅溫和地說。
迸香搖頭,「不,那是你的日子過得太好了,沒有人願意記著一些不愉快的事。」
的頗師傅的眼中閃過一絲怪異的光芒,是那種憂傷夾雜著痛苦的眼神。
這眼神古香沒有看見。不是因為的頗會掩飾自己,而是古香面前正對著一碗新鮮的魚湯。
「嘗嘗吧。」的頗將碗遞到古香面前。
迸香甜甜一笑,輕輕吹了吹碗邊的熱氣。魚湯很鮮,有著淡淡薄荷的冰涼。或許是熱氣蒸到了古香的眼楮,又或許是薄荷的味道有些清涼,古香不禁掉下了眼淚。
「我家的邊上,有一條南北向的水溝,溝邊就長著一片薄荷,是一大片。」古香輕聲地說著,像是在講一個發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夏天很熱,有風吹過那片薄荷的時候,總是會很清涼。」
的頗沒有說話,輕輕地拍了拍古香的肩膀。
迸香沒有再說什麼,開始喝湯。
「你的家是在江西吧,那里長著成片的薄荷。」的頗突然問。
「是,我是住在那里。」古香繼續喝湯。
「從小?」的頗問。
迸香猶豫了一下,連忙答道︰「是的,從小。」
的頗這次沒有再問,他的眼楮緊緊盯著古香。那眼楮中的光實在好看,但古香並不想去看。或者說,她根本不敢看。那是一種能夠窺視到別人心里面去的光彩。
迸香知道,一旦自己的眼楮看到那光彩,一切的秘密便無法再隱瞞下去了。于是,她轉開了話題︰「听如笙說,他來這里的時候,你為他做了一碗白飯。」
的頗師傅點頭,「沒錯,我做的東西向來因人而異。」
「那為什麼他的是白飯,而我的是魚湯?」古香問。
的頗師傅笑了笑,對古香說︰「因為你們來這里的目的不同,雖然你們都告訴我要當一個最好的廚師。」
「是嗎?」古香輕聲地回應,似乎不願再提。
但的頗師傅卻繼續說︰「如笙有一雙廚師的手,能做出很好吃的齋菜,但他卻少了一顆廚師的心,所以他來這里是為了找東西。」
「這事你知道?」古香問。
「是,所以我做了一碗白飯,是要告訴他任何東西都要自己去想,等著別人告訴是不行的,就像一碗白飯,那滋味終要自己去品嘗。」的頗師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