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友意用的是……拳。其拳颯颯生風,拳風過處,壁馬犀鱗,白虎開道,赤豹鳴鼓,堅冰立摧。
一人如長天牽雲,鋪天蓋地,一人如倒松臥谷,游刃有余。掌如傲翼飛鳥,輕盈飄靈,翱翔雲霄,拳如吼地隱龍,扣牙驚齒,懿風罔極。
「你的優波羅爪呢?」掌風中傳來貝蘭孫的冷音。
「老子不必優波羅爪也能應付你。」
掌似鳳,拳如龍,一復一隨,一靜一休,一饕一餮,拳掌相對相錯,打斗之聲令人屏住呼吸,不願錯過。突然,拳氣掌風交融在一起,兩人的身形已快得無法看清,眾人只見到白霧藍煙混雜一團,只听得 里啪啦聲聲不斷。
「長拳左打猴!」
一聲輕喝,兩道身影分別跳開。長孫淹揉揉眼看去,只見閔友意立于左方,微微昂著頭,右手端握左手腕,左手五指如合扇般一旋一捏,貝蘭孫立于右方,正抬手觸模下頜。
「老子這招‘長拳左打猴’的滋味如何?」
「長拳?」貝蘭孫低喃二字,勾唇一哂,不由分說再次出掌。
閔友意見他衣袍鼓動,知他比方才多用了五分功力。他改進為退,避開這一掌,眼角瞥見酒樓之上的長孫淹,又瞟到立在街邊的梅非遙,一念霎時閃過。
老古錐的,他今天帶她們下山為了什麼?難道只為了引來一堆找他打斗的家伙?他是為了增加自己與遙兒之間的情意好不好。他與遙兒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僅這閃神的一瞬,掌氣迎面撲來,氣入胸口,震得他真氣一滯,竄入支脈,氣血翻涌。他趔趄兩步,捂胸吐血。
白衣落塵,貝蘭孫拂袖玉立,冰眸向街邊一瞥,「非遙,回家。」
「等等,貝蘭孫,遙兒是我帶下山的,你生氣盡避沖我來。」
梅非遙邁出的步子微微一滯,見此,貝蘭孫眸色剎那凍結,極輕極輕喚了聲︰「非遙?」
她終究是他的妻子……想了想,梅非遙慢慢走到貝蘭孫身邊。遙池宮護衛已從酒樓請下長孫淹,一行人轉身離開。
拭去唇邊血痕,閔友意盯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目光迷離,似苦似悲。
他未動,觀熱鬧的人慢慢活躍起來,那沃丁終于被三棵玉筍勸住,跺跺腳,找井洗劍去,樓太沖和羊鴻烈因不放心長孫淹,已隨遙池宮一同離開,街邊有兩名灰衣男子佯望他處,眼光卻時不時溜到呆立的閔友意身上,他們本欲上前,卻被閔友意若有若無瞥來的一記冷眼嚇退。
藍袍公子在樓欄邊佇立半晌,看了身邊老者一眼,轉身跑下樓。他慢慢走到閔友意身邊,遲疑一會兒,才道︰「你……受傷了。」說話間,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汗帕,欲為他拭去唇邊殘血。
一掌推開,閔友意淡淡看他一眼,「老子受傷不關你的事。」
被他推開,藍袍公子並不氣惱,訕訕一笑,捂著被他推開的手背,又道︰「你的傷還是趕快找大夫瞧一瞧。」
此時,其他兩名公子和三名侍者也跑下樓來,二樓處,只剩兩名老者默默立在柱邊。
五人在藍袍公子身後站定,皆是欲言又止的表情。藍袍公子還要說什麼,閔友意先他一步開口︰「你和老子有仇嗎?老子是負了你的妹妹,還是負了你的姐姐?」
「……」
厭惡地瞥去一眼,閔友意舉步前行,六人欲追,街邊兩名灰衣男子不露痕跡地走上前,攔住他們。「我家公子的事,不勞眾位。」說完,兩人轉身,以兩丈遠的距離跟隨在閔友意身後。
愣愣站在街中,瞧著那受傷之人慢慢走遠,直到閔友意消失在街角,藍袍公子才輕輕說了一句︰「我……我姓閔。」
第九章踏莎撼庭秋(1)
斤竹客棧——
吐血……
這口血不是吐在地上,也沒濺在牆上衣上,而是被早已備好的溫熱布巾接下。
揚手,將布巾扔進水盆,唇角仍帶著些許蒼白的俊鮑子穿鞋下床,伸伸臂,扭扭脖子,滿意點頭。
他滿意,坐在桌邊的寂滅子卻未必如此。
「公子,這是厭世窟主吩咐屬下帶來備用的黑蓮子。」寂滅子將一包東西拋向他。
翻掌接下,閔友意歪歪唇角,「又是黑蓮子,庸醫就沒有其他東西給我吃?」
「如果您不受傷,根本不用吃它。」
「寂滅,我這樣子像受傷嗎?」
「……您每次受傷,不外是為了女人。」
「好,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寂滅也。」拈了顆黑蓮子剝開,閔友意突然笑出聲,不知想起什麼愉快之事。
寂滅子古井不波,對他突兀的舉止習以為常,他見閔友意氣色不錯,吊了三個時辰的心此時才緩緩放下。盡避他不知公子笑什麼,但至少絕不是想到比賽……時近五月,他還是提一提公子比較好,要盡職……思及此,他神容一肅,輕道︰「公子,鎮上來了很多商賈。」
「老子看到了。」
「……」
「還有其他嗎?」
「丑相已入遙池宮多日。」
「哦?」閔友意停下剝蓮子的動作,「貝蘭孫什麼反應?」
寂滅子嘴角微微一抽——公子啊鮑子,您居然問貝蘭孫什麼反應?貝蘭孫這些日子在忙著對付意欲染指他妻子的某只蝴蝶好不好,而這只蝴蝶居然問他什麼反應?
「怎麼,查不到?」
寂滅子突然一笑,「不,貝蘭孫一方面正忙著對付公子您,一方面忙于今年的貿市,丑相和有台在宮外求見多日,他原本並不打算見他們……」而這個時候,他家公子天天溜進遙池宮里,不為比賽,只為女人……寂滅子恨恨想著,不由氣道,「直到丑相說求見遙池宮老宮主,貝蘭孫才讓他們進去。」
「老宮主?」閔友意大驚,「你是說……」
寂滅子點頭。看看,人家和尚比賽多用心啊……只是,寂滅子心頭感嘆未完,卻被自家窟主接下來的半句話嗆得差點倒地。
「丑相居然將主意打到貝蘭孫他娘身上去?」
「……」
「好個老古錐……」搖頭唏噓,閔友意還要感嘆什麼,寂滅子突然揚聲——
「公子,老宮主是指貝蘭孫的爹!」
此話成功打斷閔友意的戲謔,他眸色一沉,「你是說……貝錦倩?」
「正是。」
「他還沒死?」
寂滅子閉眼,睜開,復又用力閉上,半晌後再度睜開,以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氣道︰「公子,貝錦倩只是封刀退隱江湖,屬下什麼時候說過他死了?如今,貝蘭孫被您氣得心浮氣躁而無暇顧及丑相,他見丑相求見貝錦倩,竟然許了他進宮,丑相如今天天坐在遙池宮里念經。」
「念經?念給貝錦倩听?」
「屬下不知。另外,扶游窟傳來消息,饒奮藻正趕來此地。」
「來得好。」
「對,的確好,那麼——」寂滅子微微一停,再道,「請問公子,這次賽事,您贏的把握有幾成?」
「……」
「九成?」寂滅子大膽猜測。
「……」
「八成?」
一顆黑蓮子彈向他,杏花眼似嗔似怒地一瞥,「寂滅,穩贏不輸的比賽,用得著猜嗎?」
穩贏?寂滅子抬手接下黑蓮子,撇嘴暗嘆︰不是他不相信自家窟主,只不過轉眼就是五月,他家窟主玩的是迎雪賞月,品的是花前尋梅,若窟主真的有分一點點時間來著急一下怎麼贏得比賽,他也不會天天在客棧里打轉了。
他可是一點也看不出「穩贏」的「穩」在哪里啊……
咻——又一顆黑蓮子彈向他鼻尖,寂滅子回神,卻見閔友意已系上腰帶拉開門。
「公子?」又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