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身烏色綾袍,除了滿臉皺紋,實在與形俊扯不關系,倒是三名年輕公子形容俊雅。這三人,一人藍袍對襟長衫,一人絳綠袍,一人青玉袍,皆膚色白皙,一眼掃去,不禁令人感慨「紅亭酒甕香,白面繡衣郎」。
形俊……形俊……心不在焉地夾了一塊蘑菇,靈活大眼轉也不轉地向中間那張桌子瞥去。突然,眼前一黑,長孫淹大驚,低呼一聲,才發覺溫暖的掌心覆在眼上。
「淹兒,你不吃蘑菇,也不用全塞到我碗里。」放下手,順便將她的腦袋扭向自己,閔友意笑比桃花一樹春。
「呃……」看看他碗里堆成小山的蘑菇,再看看自己的……空空如也。怎麼夾到他碗里去了?皺眉,她正想該如何是好,身側突地傳來筷碟撞擊聲、驚呼聲、桌凳移動聲,似是有人急著起身撞到桌子。
「坐好。」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命令,將所有聲音壓了下去。
小二漸漸將菜送上,三人正要起筷——
「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梁!」閔友意突然飆出一句,語有揶揄。
身邊兩名女子同時一愣,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斜方對桌坐著三名壯漢,其中一人眉毛稀稀落落,塌鼻厚唇,目光令人生厭,因那人的視線不住往他三人身上溜,再想閔友意剛才那一句,分明是諷笑那人的猥瑣之態,只是,用「大風起兮雲飛揚」來化句……
噗——不約而同舉袖掩唇,兩人一陣悶笑。
不行不行,嘲笑別人的缺陷是沒禮貌的……強忍笑意,長孫淹端正表情,再看梅非遙,同樣如此。酒樓里的人漸漸多起來,有販夫走卒,亦有鮮衣公子,更有正邪不明的江湖人,原本他們的調笑並未惹來其他客人注意,偏那被諷笑的壯漢目光越來越猥瑣,只見他喝了一大碗酒後,將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擱,粗聲笑道︰「兄弟,那小子好福氣,左擁右抱呢。」
粗野刺耳的笑聲令不少用飯者將視線調向他們,客人之中亦有一些男女同行,其中不乏容姿清秀者,只因那些女子面容冷淡,手中有劍,頗有些江湖俠女的氣派,再不,便是女扮男裝,令人雌雄莫辨。她們見閔友意一會兒貼在左側女子的耳朵邊說笑,一會兒又湊近右邊女子低語,兩女偏又被他逗得笑靨在唇,頰飛粉雲,見此,不知哪位俠女冷冷「呸」了聲,刺耳之極。
這一聲,令得酒樓內靜了片刻,不一會兒,客人們別開眼,裝作什麼也沒看到,卻有不少男子心中存了「這位公子艷福不淺,莫不是哪家公子偕妻妾來此做生意」的念頭。
閔友意不以為意,將長孫淹無意間塞進他碗里的蘑菇吃光光,只是蘑菇還卡在喉嚨里,那「大風起兮眉飛揚」的壯漢竟端了酒杯沖到桌邊來。
「小子,大爺想和你們共一桌,不會介意吧!」
他滿口酒氣混著濁氣,梅非遙立即向閔友意這邊靠近,長孫淹也向他這邊縮了縮肩。
形丑之人她不怕,她只是討厭粗鄙無禮之人……還是隔桌的公子比較形俊……烏眸又溜了過去,正好對上一位年長公子的視線,那公子沖她輕輕頷首。她嚇了一跳,視線掃過其他兩名形俊鮑子,卻見他們紛紛對她回以微笑,看上去最年輕的那位竟然表情激動。
「滾開。」努力咽完蘑菇的閔蝴蝶聲音還不算太冷。
若有夜多部眾在此,他們會提前為壯漢焚上三炷香。
那壯漢咧嘴一笑,一只手竟然向長孫淹伸去,「小娘子的眼楮總是溜看那邊桌上的公子,是不是相公冷落了你……啊——」
快!眾人只看到一道人影凌空劃過,壯漢已被摔回他的桌子,菜碟滿身,狼狽不已。那原本坐著的閔友意,卻長身玉立于桌前,正好將兩女護在身後。
「臭小子,老子看你欠教訓。」另兩名壯漢見了,紛紛抽刀撲上來,一時丁丁當當,筷碟亂飛,閔友意阻來擋去,竟將兩名壯漢控制在三尺範圍內,半點也未驚擾到身後的女子。
這樣……這樣就能打起來啊,武林中人都是這麼脾氣暴躁……還沒感嘆完,她听梅非遙大叫︰「淹兒,往右跑。」
想也不想,她直接向右邊跑去,躲在剛才沖她頷首的公子身後,回神後才看清是稀眉的那名壯漢以暗器偷襲她。
藍袍公子為她擋下暗器,口中氣憤道︰「暗箭傷人,乃卑鄙小人所為。」
閔友意因要解救梅非遙,攔下稀眉壯漢,他見藍袍公子護住長孫淹,俊目一凝,沒說什麼。將三人逼退樓欄邊,他正要將三人引出酒樓再教訓,沒想到對面酒樓一聲輕斥——「閔友意,看劍。」銀光一閃,劍尖襲來。
騰空飛躍,閔友意足尖在劍上一點,借力跳下樓。
般什麼鬼,他今日終于丟開貝蘭孫將遙兒帶下山,怎麼這幫人盡來搗亂?黑發旋唇,他皺眉︰「你哪位?」
「那沃丁。」持劍公子一腳踹開擋在前方的壯漢,挑劍再攻。
很眼熟的畫面……長孫淹跑到樓欄邊,卻听對面酒樓有人笑道︰「好一個鳶飛戾天!」
又是這句……閔友意抬頭,心中暗咒。今日難道是他的災日,不然,為何羊鴻烈會出現在此?還有拿著劍的那沃丁,他到底跟姓那的有什麼仇啊?
對面酒樓內說話的正是「飛鵬」羊鴻烈。他話音剛落,一道綠色身影自酒樓躍出,掠空如虹,衣袍飄飄,落地時正好站在長孫淹身邊。
「長孫姑娘,在下終于找到你了。」
長孫淹烏眸大瞪,「樓……樓公子?」竟然是樓太沖,他怎會在此?
「當日長孫姑娘被貝宮主帶走,伯父伯母焦急難安,便托在下先一步尋找,在下想貝宮主並非性惡之人,便一路尋來,羊公子是在下在路上遇到,因路途相同,便結伴而行。」寥寥數句,樓太沖已將自己和羊鴻烈出現在此的原因說明白。
「友意!」
一聲尖叫,閔友意臉色一變,回身救被壯漢追殺的梅非遙。他長臂一振,纏上那沃丁持劍之手,收回時,劍已在他的手上,手一揚,劍如利刃直射壯漢肩胛。
懊死的家伙,打都打不死嗎?
壯漢中劍大叫,他趁機上前將梅非遙摟在懷中,凌空躍起,空中轉身時,在壯漢背心處踢一腳,讓他滾得遠遠地吐血,再無力爬起。
懷中軟香,落地後,他定定看著梅非遙,並不放手,只道︰「遙兒,你沒事吧?」
懷中女子搖頭,臉飛紅霞,一片春色綻放,瞧得街邊眾人艷羨慕不已,突然,笑容凝結,他們瞪著閔友意身後,仿佛見到修羅一般。
他們看到什麼?
貝、蘭、孫!
閔友意身後,是面如寒冰的貝蘭孫。
「閔友意,你竟敢用污血毀我寶劍,我要殺了你——」那沃丁正要沖上前摻一腳,左右胳膊被人拉住,腰被人抱住。
長孫淹從樓上看去,只見三位年輕俠士分別從左、右、後三方勸導那沃丁,四人你摟我抱,拉拉扯扯,加之又是形俊之人,仿佛四棵玉筍在街邊擁作一團,景致非常。再轉眼,她又瞥到身邊立著一株綠玉筍,身後是沖到欄邊看熱鬧的三位年輕公子,當真是玉筍一班又一班……
她未感嘆完,貝蘭孫與閔友意已在街心纏斗起來。
貝蘭孫用的是掌,乾坤之下,眾人只覺得風卷雪搖,赳赳電掣。一掌疊一掌,一時如風雲蛇鳥,氤氳霧靄,一時如柏間青松,颯颯生風。
迎、送、安、凝——龍吟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