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厲害嗎?」見他神色異常,曲拿鶴退後一步,小心翼翼。
「曲拿鶴,你師從何門?」
「沒有哇,我想叫爹師父的,但自從十歲後他就不準我亂叫,一點也不疼我。」
「我兒時听家父提過,《九色秋千經》以柔制人。當年高僧弟子東渡扶桑,只學了經書的七式,听說武者後人手中有完整的《九色秋千經》。我遠渡而來,正是為了它。」過招時,曲拿鶴躲閃的招式並無殺傷力,抬臂踢腿間卻精準華美,如風過柳絮。他來中土正是為了尋找這本經書,若說它是一本武學秘笈也不為過。無論這小子說的話是真是假,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看招。」
二話不說,舉掌攻了上去。
曲拿鶴竟一反常態,直接接下他一掌。兩人同時震退五步,月牙笑又出現在臉上,「長兄,你對那個……《九色秋千經》好像很有興趣哦!」
長秀不理,運氣于掌,正要再攻,卻被他突來的話僵住,如隔空被人點了穴。
「其實呢,你听的傳聞可能有小小的誤會。吶吶……咱們呢,還是把酒長談好了,我告訴你《九色秋千經》,你告訴我木默受傷那天到底發生什麼,好不好?」
傳聞有誤?
信他才有鬼。僵了片刻,長秀不再遲疑,五指成爪擒向他。
「長兄不信?」他也不惱,晏晏一笑,突斂去笑容,右掌左推右縮,幻化出層層迭迭的掌影,曲腿彎腰,輕易閃過長秀的攻勢,右臂已纏上他的手,一掌擊在胸口。
收勢,他口中叫著︰「長兄,我說真的,什麼高僧武者,根本就是兩個喝糊涂了的老頭子……哇,你還來、還來,你……你打我腦袋……好,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酒——色——秋千——經。第一式,水性楊花——掌!」
嘖,什麼九色秋千經嘛,有那麼厲害嗎?他怎麼不覺得。
老實說,他從老爹口中听到的是︰一個老和尚和曲家不知第幾代的爺爺臭味相投,兩把老骨頭某天喝醉了酒,看到林子里有位……據說是瑰姿艷逸又儀靜體閑、芳澤無加又雲髻峨峨,總之非常美麗迷人風華絕代的千金小姐在蕩秋千,兩把老骨頭不知哪根筋不對,原本還談禪論理,誰知談著談著竟談到那女子身上,一時玩笑起了斗志,想比比誰能先引來小姐的青睞。和尚若贏了,自家那不知第幾代的爺爺就得為寺廟連續五年貢上千兩香油,反之,而和尚將寺中所藏的達摩經藏抄一份給自家不知第幾代的爺爺……
誠然,兩把老骨頭的武功不差,但一時起興又在酒後創出的武學,本身就存在粗制濫造的招式,兩人回家後各自記下,也沒花太多心思。隨後兩人的後輩偶爾聞之,將舊卷翻出來細細推敲了一陣,修正不當處,融入自己的武學心得,才有了今天的《九色秋千經》。
九色,實為「酒色」也。
不信?行,听听曲拿鶴嘴里念的什麼——
「長兄,二三四五式來啦。看我的拈花惹草——腿、頭昏眼花——拳、唯吾獨尊——掌、千葉花開——腿!」
我劈劈劈……我踢我推我掃我勾……
兩道瘦長的人影時而交錯,時而翻躍。長秀逐一接下,懷疑卻如發酵的面團在心中漲起。
曲拿鶴的招式……他引以為傲的功夫,竟然躲不開他的攻勢,這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的以柔制剛?不,不像,他的招式如行雲流水,每一個動作都華麗而精準,沒有一絲多余,可以攻人,但,不傷人。
如此的功夫,值得父親窮盡一生研究嗎?值得他遠離故土尋找嗎?
「好啦,長兄,六七八式來了,接好——實相無相拳、達摩開山腿、守株待兔——拳。」
不傷人,完全不傷人。就算被他擊中胸月復,他也只感到一股淺薄而無後勁的內力。
「最後一式,長兄,當心了。」前招未變,曲拿鶴反身沖向他。長秀習慣地推出一掌……驀地,他心中一驚。
不同,與剛才的招式完全不同,為何背脊突來一股寒意?離那小子三尺距離,他竟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拉過去。
「嘿嘿,長兄,酒色秋千最後一式,紅粉骷髏——吸!」
吸字唇邊繞,長秀已不受控制地沖向他等待的巨大吸力中,而吸力在兩人接近的一瞬間突然變成反彈,一吸一推間……
啪!一掌——定輸贏。
他輸了……
「來吧來吧,告訴我那個王爺到底做了什麼,我就將秋千經默一份給你,好不好?好不好?你想怎麼研究都行。」
「你……」這土包子大方得過頭了吧,如此武學秘笈人人要想,他居然隨便就能默一份?
「長兄,怎麼樣怎麼樣,你不要發呆了,我又沒打傷你,不許騙我你受了重傷,故意要我賠診療費哦,我沒銀子。」振振有詞,他事先申明。
「曲拿鶴,你可知,我名為長秀,卻姓中條。」他的姓氏除了木默外,從未向他人道起,人人只知他叫長秀,是木默的侍從。被木默收留時,他已來中土兩年,就連魯王也看不出他其實是……日本人。他不信中土的學武之人能拋開民族和門戶之見,將萬人爭相搶奪的武學秘笈白白給他。
「……」笑臉有些僵。
丙然。心中哼了哼,長秀垂眼。
「原來……長兄是日本人啊。沒關系沒關系。」難怪覺得他握刀的姿勢有眯眯怪。啊,他好像听人提過,本朝曾多次出兵日本,因為海上風浪危險,沒什麼成績。只是……他知道長秀無父無母,會不會是給大元的兵殺害的啊。他……應該不會算到他的頭上吧。但,這個對他而言不重要,「我把秋千經默給你,你就干脆一點,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長兄,你婆婆媽媽的讓小弟有點懷疑哦,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爽快點啦,不要磨磨蹭蹭猶豫不決。」他對男人向來沒耐心。
「……」
「長兄……」
「你為什麼想知道?」靜呆半刻,長秀終于明白,他是真的想默經書給他,也真的不在意他是什麼人。
「……嘿嘿嘿,這是秘密。」
「九色秋千經對你……不重要?」長秀試問。
「不,一點也不。」他好大聲地回答。
吶!有人倒地——服了。
他花費二十多年尋找的東西,對這土包子而言竟然無足輕重?他是真的真的服了這滿心桃花的曲拿鶴。但有一點,他一定要問清楚——
「你為何突然想知道那天發生的事?」
嘿嘿……傻笑以對。
為什麼?
其實很……簡單,他只是遵從娘的吩咐,娶個媳婦回家嘛。
弄明白了,他總算弄明白自己為何不遠千里來大都。老實說,他也不是那種要人管吃管住愛佔便易的人,來大都,因為……因為木默在這兒。
他的「三以原則」只要見到姑娘家就會自動生效,只是對木默,好像又多了點什麼。
四年前初見,她昂首大笑,得意又驕傲,他想,那種縱意恣情的神色他是永遠也學不來的,加上颯爽的馭馬英姿,令得他佩服不已。然而,若非臨行前再次遇上她,而她又對他有了「一飯之恩」,當時的木默之于他,或許僅是一個讓他用「三以原則」相待的姑娘吧。
時隔兩年的偶遇,她毫不忸怩地隨他夜攀黃鶴樓,告訴他心有所屬,當時的心情怎樣,他已經不太記得了,只知道隔天醒來不見她,有些悵然若失。
唉,他蠢他笨,直到兩年後一刀劃在胸口上,才知道自己對她……比「三以」多啊。只是,當時她心中有人,就算「三以」原則多了些什麼,他也當天生對姑娘家的喜愛,不願去細想。哪知,他死壓活壓地壓在心里的東西,在質孫宴上讓突來的一刀捅穿心沖了出來,再也壓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