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二十四歲,他也是該娶媳婦啦。別的姑娘他不要,他只要那個讓他覺得比「三以」原則還多的姑娘。
那多出來的……是什麼呢?
他想,他應該知道。
六歲以前隨爹在家中讀書放牛又放羊,隨後估計爹也教他教煩了,丟他在縣學堂混了十年——要他選,他寧願成天練書房中的武功,也不願抄一遍《論語》,更別說《周髀算經》了,真不明白大哥為何可以天天對著這些書也不覺得累悶。
又因為貪吃,十六歲後進小酒樓做學徒,但看別人吃的滋味可不好,想了想,干脆自己開個小小寒食店,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十八歲後,他的麻煩慢慢變多,害得他常有機會順江而下——通常是睡過頭。
甭家寡人一個在外,乘船途中,常有人問他為何不娶妻。不是不娶,他只是……想娶一個自己愛的姑娘家嘛。
娘曾說過,若哪天他遇到一個除了「三以」原則外,他還想更加去喜歡去包容去關心、又惦記在心里磨得心頭難受的姑娘,那就一定是愛上那個姑娘了。
鶴兒,如果遇到,千萬別想太多,直接拐回家就行了——當時,娘好像是這麼告訴他的。
兩年前不是「想太多」,他是根本沒想過,錯過得他好扼腕。如今來大都,心底其實有一絲絲依稀的……期待,想確定她是不是還愛著那王爺,嫁人了嗎?更想眼見為實,想給心底越來越不老實的東西上加塊巨石,壓壓壓——原本,原本他是這麼認為。但事實好像月兌離了他的「以為」。
哼,哼!不管木默心中還有沒有那個王爺,他都要拐她回家做媳婦。
定了,非常肯定了。
當然,這些沒必要告訴長秀,但他倒不介意與長秀分享一些其他。
所以,反手搭上長秀的肩,湊在他耳邊堅定地說︰「我要橫、刀、奪、愛!」
五指成拳,誓出必得!
第6章(1)
元,大都,十月。
夜,悄悄沉沉,伸手不見五指。
靜悄悄的色彩,是個適合生夢的夜晚……
暗夜中,一道銀白流光閃逝——那是一柄冰涼的刀。
一刀!
只有一刀!
被狠,夠絕,也夠……傷人心。
利刀穿透胸月復是什麼感覺?害怕嗎?或是顫抖?
不,只是有點涼,有點涼而已啊。
慢慢地,會越來越涼,讓你感到涼如寒冰的冷意,然後……你會顫抖。
胸口有刀,不會痛,只是涼,只是癢,只是……冷。
「木默姑娘天姿聰慧,王爺有此一寶,真令人眼饞啊。」
「施兄過獎了,哈哈。」
他們在稱贊她,不是嗎?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木默,傷在你身,痛在我心。是我太寵你了嗎,竟讓你目無尊上,驕縱得連皇上也不放在眼里?我只盼……你睜開眼時,能明白……我,無意傷你。只是……希望你明理、懂事。你明白嗎……」
王爺的聲音仿若飄在頭頂,听得真真切切。
明理?懂事?
她不要,就是不要。
她喜歡任意妄為,不行嗎,她就是要恃寵而驕,不行嗎?
為什麼,為什麼在寵她縱她之後,就因為突然發現她的性子過于尖利,不適合成為王爺的身邊人,所以用如此極端的手段要她改,為什麼?
她不服,不甘,不願。不改不改,她就是不要改。
王爺以為重創之後,她會性情大變,或明理成熟?
炳,做夢。
搬出王府,是不想見到讓自己心涼的那張臉;發呆發怔,是怎麼也想不通,她……還愛王爺嗎?如若愛,心頭纏繞不去的怨恨是什麼?那不是因愛生恨,而是一種不甘心。如若不愛,她卻放不開心頭的恨意,甚至,氣呀!
不改,不要改,她就是不改。簡言之,就是——死不悔改。
她沒錯,也不會為那天所做的一切後悔。
月烈故意挑釁她不是听不出來,一言不合而動手在意料之中,她也的確發了狠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刁蠻無理的公主。而王爺不辨是非,為了月烈竟對她肅顏厲色,更是激得她心火怒漲。躲在皇上身後又怎樣,她照教訓不誤。
那一刀……她只感到從背部傳來一絲涼意……
只是有點涼而已,不痛,一點也不痛……再來,有點癢……
背部受刀,對任何人而言都是極大的侮辱,那是背叛,之于她,更甚。那是她敬佩愛著的王爺,是她想陪伴一生的男人,一直以來的啊。而最心寒的背叛,竟也是這個男人給他的。他竟然在她最不設防的時候,背後……送她一刀。
涼又如何,癢又如何,不要改,不會改,她死也不改——
啊——微驚輕喘,秀目緩緩張開……好黑!
五指張開抬放眼前,看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也對,現在有二更天了吧,沒點燈,眼前當然一片漆黑。
披衣坐起,十月的夜里已是涼徹入骨,也許再過一個月就會下雪。恍恍然下床,推窗吸一口涼氣,覺得鼻尖癢癢的,眸中被涼氣刺出一些酸意。
適應了黑暗,眼角左瞟。
她知道,那兒有一幅畫,是她從王府唯一帶出來的東西,是姓施的官兒送給她的,也是她故意掛在床頭。
筆意?對,為的就是天天看。
她強迫自己隨時隨刻抬眼就能看到它。
「紫塵拂玉肌,風透繡羅衣。」
當年王爺隨皇上臨上都,她單騎射鷹,姓施的官兒隨口贊她,王爺欣喜,索性讓姓施的在水墨畫上題了此句。姓施的順水推舟,將此畫贈予她。
但,人心難測,測得她心涼又心痛。贊她的是他們,給她背叛的,也是他們。在王爺面前諂言她恃寵而驕的是姓施的,在她最不防備時背叛她的,是王爺。
將畫掛在房中,她只想測測自己的底限——每看一回,她就心涼一回;若是哪天看到這幅畫不心涼,甚至心如平湖了,她心中的怨結才會解開吧。
會有那麼一天嗎?唉……
深吸夜色,冰涼徹骨漲滿胸懷,她調回視線,神思清醒了些……咦?夜半時分,她的院中怎會有交談聲?
四下細看,她看到拐角處長秀的臥房中竟有燭光,細听下能分辨出有兩人。本想關窗休息,突听一人似抱怨了幾句,在分辨出長秀房中的人是曲拿鶴後,關窗的手微頓,心中升起好奇。
她知道長秀多多少少有點瞧不起拿鶴,就連安排的客房也在最角落處。
夜半時分,獨處一室,他們……難道……
不受控制地,她拉緊厚袍,輕巧翻出窗,遁聲移去。
拿鶴與長秀……
難道什麼?她到底在難道什麼呢?
非禮勿視——偷窺他人的壞習慣,她其實沒有的,特別在沁心夜涼的時分。如今,她這麼屏息凝氣站在一個男人房外,更是有點……唔,詭異。
走到梯邊的人正想返身,突听曲拿鶴道——
「長兄,不如我默口訣,再演練一遍,你自己畫圖好不好?不然這麼一張張畫,你不煩我都煩了……喂喂,你這是什麼眼神,我會是說話不算數的人嗎?好好……你不要拿墨汁丟我,我畫就是了。」聲音斷了片刻,變成小聲的抱怨,「都說了我要睡得飽飽的,第二天才有精神去逗我的默默兒嘛,天天要我畫到半夜,你居心不良。」
默默兒?是……說她嗎?
繼續屏息,人影慢慢移到半敞的窗邊。
長秀的臥房她未曾入過,瞧了瞧,與尋常擺設無異,一張床兩個衣櫃,彎刀放在床沿;衣櫃邊是一張書桌,上面……書不多,如今堆滿了新印的宣紙,熟悉的背影正伏上書桌上揮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