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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劫 第4頁

作者︰沙沙

是鬼,又怎會如此溫熱?甚而給她一種……好舒服的感覺?

強而有力的雙臂,將她凍僵的身子橫膝抱著,擁在胸前——

她半麻痹的知覺也只能辨出這些了,想努力撐開眼皮,被風刺得無力睜開。

頭好昏,背好痛……

「大……大人……」

她乾啞的聲音被風卷走,自己都听不真確。

「你怎知我是人?」

天……真的是鬼!

「救、救命啊……誰來救我……」

「問得好,誰能救得了你?我幫你掙些無病痛的日子,最後也是一場空罷了。」

「大人您……是在救我?」

「原來你還沒昏得過頭,就算受了些凍,也無大礙。」

她感覺到自己隨他緩緩落地,穩穩停步。

「不!」她急呼。「別放手!」

他靜立雪地之中,四下寂然,月閃著奇異的光彩。

她在胡亂叫些什麼?余兒狠命咬住下唇。她竟對著冥府的人出口嚷嚷?

就算要叫,也該叫放手吧?

只是……他好溫暖,在她凍僵的肌膚之上,幾是燙熱的了……

「大人……」她囁嚅道︰「我是說,請放我下來吧。您說,我還有些日子的,是吧?」

「不錯。」

她一放心,險些真昏過去。深吸一口氣,她勉力定神。

「還、還有幾年?」

「那是天機。」

「天機……可以改嗎?」

他沒有答話,重又起步。

他不放下她嗎?如果不是要下陰間,他究竟要帶她去哪里?

「大……」她擠出半字,忽然乾咳起來。

「省些力氣,也免得傷人耳朵。」

她愕然,半昏的意識一震,想起了這是曾听過的聲音,尤其那語氣中的譏諷,挑起她的記憶——

也是一樣凍人骨髓的夜,一樣面臨此生將盡的恐懼;一樣是不知是仙是鬼的物事,一樣能忽高忽低地將她攔來又拋去……

「是你……」

她喃喃自語,聲音與意念一並消失。

當余兒醒來,一股心平氣和、萬事無憂之感,是她從未有過的。

有如蕩漾於河上的一方扁舟里,陽光在睫上舞動,鳥聲輕喃,渾身酥軟佣懶,仿佛剛從長睡中滿足而醒。冬雪未融,她卻一點也不冷。

腦子一旦清晰過來,她按著猛然一躍的心口,直直坐起。

「啊——」

她不自覺的呼聲驚動一群鳥兒,轉瞬之間全飛得不見蹤影。

什麼時辰了?

她在哪里?

那個……人呢?

小手微微抖著,但她並不冷,昨夜的徹寒,似已自每根筋骨中被吸空而去。

但誰能忽然驚醒於一堆乾草之上,上頭是無頂破廟,四方是鳥獸環集時,不嚇得發顫?

是啊!鳥獸環集——

幾頭不知是豹是狐的黑頭怪獸,正凶煞地盯著她!

「……」

求救聲沒能出口,因為怪獸旁盤膝坐著的,是一名黑衣男子。

幽黑的眸子——是的,是那人沒錯。

她記得那面容。毫無表情,看不出歲數,辨不出憂喜,最多看得出是個男子罷了。

沒有人氣……不不,她記得他愛嘲諷,神明……會那樣說話嗎?

「大人……」她極力定住心神,無論如何,不該冒犯的,他救了她啊。「這些是……您豢養的?」

「它們像是家犬?」淡淡地諷刺。

不知為何,這位大人總是不甚開心的模樣,余兒有些無措起來。

「不,它們看起來頂嚇人的。」

「眾生無什不同,不是要自保,就是要求食。若你不礙著這兩條路,自然相安無事。」

「但……我們可是它們的食物啊!」

「你有幾兩肉,能塞幾個牙縫?」

又被取笑了。余兒縮縮頭。

「呃……我自然不大夠它們吃,但大人你……怎麼不怕?」

她沒察覺自己向他挪近了些,大眼直盯著那些野獸,沒敢移開半分。

「我是該跑,還是該爬樹?」他又反問。

怎麼他每說一個字,她就愈自覺蠢呢?

笨余兒,他當然不怕啦!他是半鬼半神的人物,又能飛高走低的,她替他擔什麼心啊?

「那……」還是得問那個最要緊的問題︰「大人既知道我的……命,還不怕近我身,那是不會被我害了?」

「不錯。」

松了一小口氣。

但……就這樣?還有呢?她還有千百個問題哪,他怎麼不多解釋些呢?

「大人能不能告訴我,為何我會……害人?」

很難問出口,光想就心頭緊縮。

「天命似有天理,其實可能只是一局散棋罷了。」他說。

余兒心頭更悶了!

「沒有道理的話,哪可能那麼巧?難道就只是我倒楣?!」

余兒未自覺口氣含怨,倒是他,挑著一邊嘴角,竟像是有了笑意。

笑?

他對自己微蹙起眉,他才不愛笑。

「你不想倒楣,難道想自戕?」語氣重又百無聊賴起來。

「才不要!」她激動地答。

「那好。」他居然閉起眼來。

哪里好了?她還沒搞懂啊!

但那副「不關我事」的清冷面容,卻是教人怎麼也不敢造次。

她嘆了好長一口氣,轉眼看那幾只龐然怪獸。不知怎地——這回看來,不怎麼怕人了。

數數五只,大黑豹模樣的,淨是盯著她瞧,身形倒十分佣懶,趴在地上。有一只還閑閑舐著前爪,半打著瞌睡。

那神情,活像是只大貓,挺可愛的呢。

余兒不禁噗哧一笑,那黑豹是怎生地威風,若知道她的心思,不氣得將她一口吞下肚才怪!

想到這兒,忽然猛地坐直身子。

她不會連走獸也害上吧?

「想得真多。」涼言涼語又傳來了。「你以為自己魔力無邊嗎?不消多久,連有只蟲子叮上一口,你都要為它擔心起來了。」

奇怪的是,那輕忽的語氣,竟讓她沉重的心,放下不少。

被他這樣一說,果然顯得荒謬可笑,沒什麼好傷懷的了。

「謝謝大人指點!」

她由衷地說,還稚氣地拱手拜謝。

「謝什麼?」果然,毫不領情的。「你不要再胡來,沒事半夜跑到雪中去散步,就算省我很多事了。」

「我……我會愛惜自己的!」

破天荒地,起了這樣的念頭,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只覺得……他既然保她安好,使她不致受病發寒,那她就更該好好自愛,不只是活著,還要活得好……

這樣,才算不負他的心意。

對了!這才是他要指點她的吧?

試她、煉她,故意說著反話,好逼出她求生的決心?

她猛然起身,引得黑豹抬頭眯眼,她「咚」地一聲跪下去,用力磕著響頭。

咚、咚、咚、咚——

第四個響頭,他才出聲︰

「你是看我打坐,幫我敲木魚?」他連眼楮都未睜一線。

「我……我要拜大人為師!」她激動地叫著,又好大一聲「咚」!

他終於半睜開眼,看到她的頭上不止一個腫包,又閉回去。

「連磕個頭都不會,常人一個包,你卻滿頭包,這樣也要拜師?」

「我……我資質不好,命也,也不好,但我會很听話、很努力!」

「听話、努力,要干什麼?」

「隨師父教什麼都好!」

「那是要教什麼?」

她被連串的反問搞得迷惑,想想又磕一聲︰

「師父會的……我都想學!」

他再睜眼,這回眼中射出精光,她嚇得忘了再磕下去。

「好大的野心。」軟綿綿的聲音,卻讓她背脊發涼。

「我什麼都肯學。」她硬著頭皮接口。

「那——殺人呢?」

「殺、殺人?」她傻了眼。

「是啊,教你殺人,學不學?」

她完全怔住了。

這位大人……怎麼要教她殺人?他明明救了她啊!是救人,怎麼變成殺人?

「師父要教……殺人?」她聲音降為蚊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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