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前傾,朱厚熜笑道︰「答應朕,母後告訴你的事,你決不會告訴第二個人知道——這只是你我之間的秘密!」
「秘密?!」和皇上兩個人的秘密?曹錦瑟遲疑了下,「奴婢遵……」
伸手扶她,朱厚熜笑看著她,「這不是皇上的旨意,而是朋友之間的請求。」
朋友?!曹錦瑟猶豫許久,終于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奴婢會保守秘密……」無意瞥見他溫柔的笑,她的心突地一跳,臉莫名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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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崇道教信長生,自有好事之徒投其所好。一時之間,大明朝的得道高士天降謫仙滿天飛,而其中最受皇上寵信的就是陶仲文。但不為什麼,曹錦瑟就是非常討厭這個身材微胖的道士。
所謂的延年藥,即指「紅鉛」。「紅鉛」者,即女子初期經血配以藥料,以火熔煉。煉成後形如辰砂,謂之「紅鉛」。另有「含真餅子」,是用煉好的紅鉛合以嬰兒出生時口中所含的血塊制成的。
「如此污穢之物,怎麼可能補氣養身,延年益壽?」合上手中的《唐新修本草》,曹錦瑟皺起眉。若非自太醫院借到《新修唐本草》,又怎知那臭道士進獻的所謂仙丹竟是這樣的東西。可嘆皇上不信醫術,偏偏要信那些個術士,才落得如此暴躁怪癖的性格。
原本想找墨窸幫忙勸皇上勿信妖道之言,誰知卻听福公公說朝堂之上禮部侍窸劉大人當眾怒斥陶真人,惹皇上震怒下令推出午門斬首。一時百官驚駭無人敢言,惟獨墨窸敢于直諫從刀下救出劉大人一命,卻因此而令皇上不快。听聞此事,不覺心中威然,卻不料墨窸竟突然進宮找她。
「我還以為墨將軍這一輩子都不想見小女子呢!」雖然歡喜,但想到墨窸上次那樣對她就忍不住傍他臉色看。
「我——」此時此刻他又能說什麼呢?墨窸在心里一嘆,正色道︰「墨窸此來是有事相求。」
「我一個小爆女哪里能幫得了將軍呢?」
「姑娘可以的!泵娘想想,若皇上真的听信那臭道士之言,自民間選幼女入宮,取經制藥,實在危害百姓,更要留下千古罵名,必須阻止皇上!」
「阻止皇上?墨將軍是在看玩笑嗎?朝中重臣為此事都幾乎喪命,我一個小小爆女,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呢?!」
「皇上最重顏面。劉大人在朝堂眾臣面前直諫,無異于當眾打皇上的耳光,這種做法最不明智,只會使皇上怒斥、杖責以立君威。對皇上不能曉以大義,惟有動之以情。」
「既然墨將軍深知此理又怎麼當面頂撞皇上以至落得當眾斥退,閉門思過呢?其實,這滿朝文武,除了墨將軍又有誰能對皇上動之以情呢?二十二年的追隨相伴,忠貞不貳豈是‘君臣’二字便可概述?若今兒個換了旁人對皇上出言不遜怕早就處死,哪里是簡單地斥退而已呢?」
「有時候明知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卻也不得不說不得不做,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皇上因一時之氣而殺害忠良,自毀長城。」
「好一個大忠臣!你心里除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怕是容不下別的了!」話說出來,連曹錦瑟自己都覺得過分。可她就是心里不舒服,他心里頭除了皇上難道就沒有別的嗎?
「我並非為江山杜稷,而是為了太後的遺命。」墨窸看著她,突然跪倒在地,「還望姑娘為天下百姓答應此事。」
「你、你這是存心折煞我嗎?」身子一矮,曹錦瑟對跪在他面前,咬著唇淚卻掉了下來,「你難道真的不懂我的心嗎?只要是你說的,你要我做的,就算是拼了我的命我也會去做呀!哪里用得著這樣——你、你這是存心欺負人,你……」
「墨窸怎會是存心欺負姑娘呢?!」心中一急,墨窸月兌口叫道︰「若我真的存心欺負姑娘,叫我不得好死!」
「你——哪里要得著說這麼重的話!」曹錦瑟掩著他的嘴,深深地望著他,「我知道你不會欺負我,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欺負我,你也會站在我這邊幫我的對不對?其實你說得對,就算是為了太後,也不能讓皇上做錯事,何況是你叫我做的。如果我也像那個劉大人一樣被推出去斬了,也就罷了,反正也有你為我流淚!」
心中一悸,墨窸沉默片刻,忽道︰「皇上不會殺你的,若他要殺你早就殺了,哪用等到現在。錦瑟,皇上——他喜歡你啊!」
怔了怔,曹錦瑟忽然笑了,「胡說什麼呢?你當皇上也像你這麼沒眼光嗎?」臉上一紅,她又道︰「我可不是要損你——但只有你才會喜歡我這樣的丑丫頭。」
墨窸痴痴地看著她,難得見她這樣嬌羞的模樣,卻又問︰「如果皇上真的喜歡你呢?」
「如果皇上喜歡我?」歪著頭,曹錦瑟一本正經地道︰「那我就讓皇上封我做皇後,好好氣氣那些個看我不順眼的妃子……你怎麼了?我是在開玩笑的!」忽地一笑,她垂下頭,「我的心已經給了你,你知道我不會再喜歡上別人的……」
不會嗎?世事哪有絕對呢?!墨窸在心里一嘆,卻在錦瑟偎向他時緊緊地擁住她。多年宦海生涯,多疑已是他不可改變的心性,但不管怎樣,他知道至少在這一刻,錦瑟的心里只有他——這樣就已經夠了吧?
真的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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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清風帶著淡淡的花香繞室而過。雖然听見腳步聲,曹錦瑟卻仍一動不動,只專注于案上紙墨,直到腳步聲停在她身後,傳來低笑之聲,她才猛地回頭,假作震驚,「奴婢叩見皇上。」
「平身!」朱厚熜含笑坐于案前,「在做什麼?這麼專心……」
「奴婢在練字……」看他拿起紙,盡避早已打定主意,她卻仍難免有絲緊張,「那是奴婢所抄的《唐新修本草》。」
「《唐新修本草》?」朱厚熜笑笑,又另取一張,「這又是什麼?」
「是韓愈所撰《故太學博士李君墓志銘》。」
「這個呢?」
「是白居易的《思舊》。」
「《墓志銘》、《思舊》!」甩下手中紙絹,朱厚熜冷笑著看向她,「你還真是有學問呀!竟找出這麼冷僻的文章來練字?!」
瞥一眼面目陰沉的朱厚熜,曹錦瑟慌忙跪在地上,顫聲道︰「奴婢也是無意中……」
「無意?!我看你是有心得很呀!」朱厚熜抓起案上的紙,劈頭扔在她臉上,「你抄錄這些死人文章做什麼?要來威嚇朕嗎?!」
眉微上揚,窺見他因盛怒微顫的手,曹錦瑟一咬牙,低低吟道︰「……退之服硫黃,一病訖不痊。微之煉秋石,未老身溘然。杜子得丹訣,終日斷腥。崔君夸藥力,終冬不衣錦。或疾或暴夭,悉不過中年。惟余不服食,老命反遲延。皇上若仔細想這最後‘惟余不服食,老命反遲延。’這兩句,當知奴婢確是用心良苦,決非威嚇冒犯皇上。」
朱厚熜微怔,沉吟片刻,看她眼角晶瑩淚珠,終于道︰「你起來吧!」
曹錦瑟起身,偷瞄一眼,慌忙又垂下頭去。
朱厚熜低聲問︰「你見過墨窸?」
心頭一驚,不知皇上怎麼竟會知道,雖然心里怕,她卻仍道︰「是!皇上英明,奴婢確是見過墨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