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要?」在她婉拒後,小埃子這頭問,那頭已把珠寶收入懷中,很小人地笑道︰「這些可都是人家心甘情願送我的喲!你別看我貪財,這錢可不是自收的。若不是有我這麼個人在皇上面前常提提她們,皇上哪兒還記得她們誰是誰呀?」看她一臉不以為然,他又哀嘆道︰「我是貪財!可是我這麼個只能自稱奴才的太監,除了錢我還能想什麼呀?難道我還能想女人呀!」
曹錦瑟沒法應聲。小埃子是貪財也好佔點小便宜,但對她真是很好了,像幫她調楊金英來乾清宮做伴,非但分文不索還替她向司禮監的管事太監送了一份厚禮,讓她著實不安。
服侍皇上快三個月了,倒也相安無事——或者,該說皇上對她還算滿意。
「你是服侍朕最用心的一個。」皇上半真半假地笑,眼中卻有一種她陌生的光彩。
「不是奴婢用心,是太後有心。」她是個死心眼的人,既然服侍皇上就是盡心盡力忠心耿耿的,但若非太後常常對她提及皇上起居飲食的習慣,她怎能應付自如?
「這麼說你很了解朕了?」沉默之後的問題讓她無法回答。了解皇上?哪個敢那麼說呀!
「奴婢不敢!」她垂首斂眉。小聲回答。偷偷抬頭,便窺見皇上唇邊深深的笑。
平時的皇上是和善的,甚至讓她覺得有些溫柔。但服食金丹後的皇上卻暴躁易怒,令人畏懼。不過也算她幸運,每次入丹房皇上只帶小埃子一人,從不喚她服侍。而每次,小埃子都會滿載而歸,時不時拿著金飾珠寶出來顯擺,說原是皇上賜給某某娘娘的,活似兜售珠寶的商人。
不過說來也怪,那些嬪妃貴人對著小埃子就有說有笑,對著她卻冷冰冰的。即便她恭聲問安,也只換來半句冷哼或是一聲嘲笑。尤其王寧嬪,每次見她都是那種半是嘲弄半是輕蔑的笑意。
但真正令她生氣的卻是墨窸有意無意回避她的態度,倒像她是沾不得的瘟神。難道她真的是那麼令人討厭?
這回在御花園撞見他,就不想放他走。站在小徑上,她動也不動。四月,燦爛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身上。菊樣明淨的笑容,令人怦然心動。
「咳咳……」墨窸低咳著,終于忍不住道︰「曹姑娘。」
曹錦瑟看著他,冷冷地卻又有莫名地哀傷,「我知道墨將軍是沒空和我這身份卑微的小爆女耗時間。墨將軍要走,小女子又哪兒來的本事阻止呢?就算將軍不用絕世的武功,單只二品大員的官威也足以嚇破小女子的膽子了!」
挖苦嘲諷的刻薄話語讓墨窸不覺苦笑,「曹姑娘,末將要覲見皇上,還請姑娘行個方便。」
「覲見皇上?」分明是推托之詞!曹錦瑟越想越氣,「皇上現在正在召見陶仲文,恐怕沒時間見你吧!」那可惡的臭道士,不知又弄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丹藥來騙皇上呢。
她看著墨窸,聲漸淬然,「難道——你真的那麼討厭我?連說上幾句話都不願意嗎?」見他眉間隱有不忍之色,她露出狡黠的笑,「還記得四年前的那個元夜,我說過的話嗎?」
記得!他怎能忘記?
「當年那一句是任性的孩子話,但現在我卻是當真的!」她大膽地直視他,讓他心慌不已,「你願意把那句話變成事實嗎?」
這是她的表白嗎?心中一蕩,墨窸明知自己心中那難言的悸動是多麼危險,卻仍無法壓下那心動的感覺。這不是別人啊!她是錦瑟,是祿兒,是那個倔強任性刁蠻卻又善良的祿兒,他怎麼能無動于衷?
可能,他其實早就在害怕,又早就在期待。好像突然之間就捅破了的窗戶紙,他再也不能裝作不知道沒感覺。可是他能夠回應嗎?錦瑟說她要把任性的孩子話變成真,可他能夠嗎?當年那不過是一個惡作劇,一個玩笑,那現在呢?現在她又真的看清了她自己的心嗎?若是她知道皇上對她的心思,她還會對他說這樣的話嗎?
墨窸知道自己是不該這樣想的,但卻是忍不住這樣想了。原來感情于他而言竟是這樣的陌生,以至讓他大亂方寸無法作答,「末將還要見皇上,先行告辭了。」听見隱約傳來的腳步聲,他拱手為禮在人來前先避開了。
「墨窸!」她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避開她。他不該是厭惡她的啊,從他平日待她的情形看她的目光,墨窸絕不是個無情之人。但為什麼她一個女子都拋下自尊與羞恥向他吐露愛意,他竟避如蛇蠍?是她不夠好還是他覺得她是個小爆女根本配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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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似水匆匆過,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是初夏。
午後,悶熱的天氣讓人昏沉沉的總是想睡。
「錦瑟!」
稍帶不悅的低喚讓她猛地回神,「奴婢在!」奉上手中的蓮子湯,她小心翼翼地望著正在看她的皇上。
皇上近來總有些怪怪的,按理說,皇上這幾日未服金丹,當不至無端煩躁才對呀?
「你抬起頭。」朱厚熜仔細端詳著她,心卻仍是難以平靜。
她並非絕色,若說她有三分姿色也算是恭維她了。但她的笑溫暖如三月暖陽燦爛而明媚,看久了竟也覺得她平凡的五官清麗可人,頗為耐看。就連那眉間一絲英氣、目中三分狡黠,羞時面泛紅霞,怒極百無畏懼的俏模樣都深深吸引他的目光。近來總是想起當年選後時母後所說的話︰「真的不再仔細選選嗎?皇後不同于嬪妃,那是你結發之妻,是要同你過一輩子的人呀!」當時他只漫不經心地笑。女人嘛!對他來說毫無區別,不過是他手中的玩偶而已,何必那麼在意呢?什麼喜歡、愛呀都是多余的!他所需要的不過是那些年輕美麗的罷了!
難產而死的陳皇後,被怒責廢除的張皇後,由德嬪而覲封為後的方皇後,鄭賢妃、馬貞妃、杜康妃乃至他新近寵幸的寧嬪王氏,所有與他恩愛溫存過的女人不過如鏡中之花,水中之萍,都會如雲煙散去留不下半點痕跡,不曾讓他動過半絲真情……
但對她——這敢于頂撞、直諫卻又忠誠、體貼的丫頭,他是真的有些喜歡了!滿朝文武,後宮嬪妃,哪個不是把他當做皇上視作天神般敬著畏著,偏只她一個不僅是把他看作是皇上是主子,更多時候怕只是當他是太後的兒子,一個要人照顧的傷心人吧!可不管她把他這個皇上看成什麼,這宮里頭真心待他的除了墨窸也只有她一個啦!
「朕嚇到你了?」他看著她,溫柔的語氣倒讓她著實嚇了一跳。但回心想來,這樣溫和的笑容才是太後所描述的那個人呀!
她笑了,搖頭,「奴婢不以為一個于父親病榻前親試湯藥的孝子會很可怕。」
朱厚熜一怔,「母後究竟對你說了多少朕的事?」
這話若是從前,她斷不敢回答,但服侍皇上一年來,竟是不再怕他。對著溫和的笑臉,她毫不猶豫,「皇上最怕狗。因為皇上幼時頑皮,私出王府曾被野狗追了幾條街。至今腿上有疤痕……」
「夠了!」打斷她的話,朱厚熜只覺臉上燥熱,一時竟哭笑不得。幼年之事,除了仙逝的父母和他本人外,幾乎無人知曉,沒想到她倒知道了。
頭微揚,窺見他唇邊悠悠笑意,她不覺隨之微笑,原本興起的怯意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