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香身子一軟,險些癱倒在地。一咬牙,她叩頭謝恩︰「謝皇上聖恩!萬歲萬歲萬萬歲……」雖然往司禮監必受嚴懲,但總算還是留了一條命呵!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呢?
懊輪到她了!曹錦瑟眨了下眼,緩緩抬手理順零亂的發絲。羅袖半褪,如雪皓腕上露出一只晶瑩剔透的碧玉鐲。
是它嗎?朱厚熜雙目微合。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只玉鐲上當有一個「祿」字。
「那只鐲子……」他頓了下,遲疑起來——母後怎麼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賞賜給一個小爆女?
看出皇上的疑惑,曹錦瑟淡淡地道︰「這玉鐲是太後生前賞賜……皇上沒有看錯,這確實是‘福祿雙鐲’中的‘祿’鐲。」曹錦瑟柔柔地笑了。這雙玉鐲對她而言是珍貴無比的禮物,和那對母親留下來的珠墜一樣是她最珍視的寶貝。
「你知道它的來歷?」他難掩心中的震驚,母後竟真的把它賞給一個宮女。
「這鐲子本是太後最喜歡的陪嫁之物。那只‘福’鐲早年賜給了郡主,後來成了郡主的陪葬品。」
朱厚熜默默地看著她哀宛的面容,心潮洶涌。原來她在母後心里竟有如此重要的地位?竟把只傳子女的玉鐲賜于她!她究竟有何本事讓母後如此待她?他真的很想知道。
迎上皇上探究的目光,曹錦瑟心神一凜。垂首,旋又抬起頭,大膽地與神情古怪的皇上對視,雖說龍顏難犯,但既然已做了,又怎可怕承擔後果呢?
朱厚熜揚眉,唇邊勾起一絲笑,半是嘲弄半帶笑。就是這份膽量、一身傲骨讓她與眾不同呀!她不是個柔順听話的宮娥,但必是個讓人寬懷的伴兒。
他笑著,緩緩開口︰「從明天起,你就到乾清宮當值吧!」
曹錦瑟一愣,一時忘了回話。
到乾清官當值,是福是禍?在美女如雲的後宮,親近皇上是許多人驚不醒的美夢。若是有三分姿色,七分柔情再加上百般殷勤,或可得到聖恩寵愛。若一朝懷了龍種冊立為妃,便真是一步登天,榮華富貴皆在眼前!然而聖心難測,若是服侍不當忤逆聖意,輕者喝斥杖責,重者……她可不想成為紫禁城外淨安堂中一具無人認領的尸體!
手指觸到懷中的薄絹,她的心定了定。只要取出太後親書的手諭,她定可順利出宮,得回她所企盼的自由。但……她可還能再見到他?貧女與將軍,他與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若非命運捉弄,今生本不該有任何瓜葛的。戀上他,是一個意外,然而這份意外卻使她的生命變得如此美麗多彩。不想——不想就此走出他的視線,不想遠離他的生活……
抿起唇,她決定為自己冒一次險。不是任性妄為,只為那份難以割舍的牽掛思戀……
第四章
一夜之間,她似乎成了宮中的異類。時而有怪異的目光投向她,更有听不真切的竊竊私語時時鑽進耳中。甚至許多原本與她交好的宮女都與她漸漸疏離。從慈寧宮到乾清宮,她仍是曹錦瑟——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小爆女,她的身份未改,地位未改,又何來讓她們猜疑、議論之處的呢?
杜康妃說她既已想通富貴如雲,看破紅塵若夢,何必還要留在宮里?
可是想通了,看破了,她終究還是放不下呀!舍不得,放不下,終是痴情難舍呀!她拋卻少女羞怯,幾次想要向墨窸表白心跡,偏天公不作美,總是沒能和墨窸單獨相處的機會。這一日,久病的六皇子殤,這消息對她來說毫不意外,甚至早已預料之中。但對他的父母來說,想必是晴天霹靂。可能是事不關己、旁觀者清吧!所以,在皇上突然失蹤時,她才不會像福公公那樣焦急。甚至是立刻就想到了皇上可能去的地方。
埃公公主張立刻就到慈寧宮去找皇上,而墨窸則認為皇上最需要安靜,而她則以為皇上最需要的應是安慰吧!而那安慰皇上的人可能只有伴他一同長大的墨窸。
走進慈寧宮,听到門里隱隱的飲泣,三個人都怔住了,誰都沒敢跨出那最後的一步。
若是此刻進去,不止皇上難堪,怕是他們的小命也……
皇上也會哭?怕他是第一個听到皇上哭的太監吧?小埃子眨巴著眼楮,心里這個悔呀!吧嗎跟著這災星來呀?
淒淒的吟聲夾著低低的哭聲,讓曹錦瑟鼻子一酸,忍不住推門而入。
小埃子一驚,忙拽著墨窸側身躲在旁邊。
「誰?!」朱厚熜回過頭,含淚龍目皆是怒意。
「錦瑟見過皇上。」曹錦瑟施了一禮。盈盈起身,自案上取下紫金漆盒。
「大膽!」容忍她一次無禮,並不代表會容忍她第二次。
曹錦瑟抬頭,眼中隱有淚光,「太後知皇上喜歡江南點心,所以每天都叫人備下。可惜皇上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竟從未嘗過一塊。」
朱厚熜怔了半晌,緩緩打開漆盒。盒中有四樣精美的小點心。桂花糕,梅花糕,皆是他少年時最愛吃的。捻起一塊梅花糕放入口中。雖因日久早已失去松軟口感,但那濃郁的梅香沁人心腑,恰似母親溫馨的關愛。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他緩緩抬頭,看著同樣滿臉淚的曹錦瑟,「朕乃千古不孝之罪人也!」
「太後從未曾怪過皇上半分。」曹錦瑟低泣,「皇上平安快樂是太後最大的安慰。」
「母後不怪朕,但朕怎能寬恕自己?」朱厚熜嘆息,「朕自幼體弱多病,若無母後精心照顧早已夭折。又何來今日?」
「太後待皇上之心如皇上待皇子之心!案母對子女的愛是任何事都無法改變的。」朱厚熄低嘆,「夭折皇子不提也罷——他們不該生在帝王之家。」祖宗積下的戾氣真要由子孫後代來償還嗎?「自皇長子殤後,短短五年朕已失去四子二女。蒼天何其殘忍,難道朕向道之心還不夠誠嗎?」此時的朱厚熜,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個無依的兒子和一個悲傷的父親。讓人心生哀憐竟忘卻他的身份與地位,一心想要撫慰他的悲傷。曹錦瑟緩緩跪在他身邊,沒有說話,只極自然地抱住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朱厚熜動了一下,正要動怒,卻覺一滴水滴在頸上……
是她的淚?!涼涼的濕意奇異地熄去了他的怒火——是天意嗎?竟讓母後最喜愛的婢女來撫慰他傷痛的心。這個除了母後外惟一見過他淚的女人呵!
輕輕掩上門,小埃子拉著墨窸悄悄離去。原來那丫頭不是災星而是貴人呢!看來,日後要多多討好她才是。
「咦!墨將軍你怎麼了?」他奇怪地看向無語眺望遠方的墨窸。這家伙,總是陰陽怪氣的,讓人猜不透心思。
墨窸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難解心頭突然泛上的酸澀。為何?為何?難道他竟是在嫉妒皇上?怎麼可以?即便是為她,也不可以呀!
他苦笑,心卻在一陣陣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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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或許是冒失無禮了些——每想起那一次,她都有絲絲懊惱。但她的無禮並未受到責罰,只是加重了她的工作。她不再只是在乾清官當值,而是隨侍皇上左右,儼然是另一個貼身太監。再有就是皇上常常用探究的目光看她,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不過除此之外,倒真是威風八面了!非但管事太監不敢相欺,小太監、宮女害怕,就連那些妃嬪也是笑臉相對。曹錦瑟就不止一次看見小埃子收下悄悄塞過來的金銀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