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了嗎?男人追求女人,和女人約會,付帳,天經地義。
他想和孟廷約會。他想追求她。
少安呆住了。
慢來,慢來,他告訴自己。
她相信他是個雜工,所以她想他沒有經濟能力去高消費場所。所以,不表示她不喜歡高級餐廳。
去了,她有必要花錢請她旅途中認識的這個無名小子嗎?明知他出不起嘛。
沒必要。
金少安,你是怎麼回事?像個女人似的犯疑心病。
孟廷之所以吸引他,正因她的爽直、開朗和純真。但她是個在商場中交際慣了的女生意人,他認識她不深,還沒有機會見識她精明的另一面吧?說不定她比那些算計他會繼承多少財產的女人,還要厲害三分呢。
少安不禁感到十分沮喪。一方面是因為假期只剩一天就要結束了。
他和孟廷,將來回到台北是否還要再見呢?他要不要在最後一天向她吐露他的真實身份?
後天她就要飛回台北,回去做她的平凡女記者了。孟廷無限唏噓。
然後她明白她舍不得的,竟然不是假期即將結束,而是少安。
回台北以後,他們就各奔前程,互不相關了。
但是,她發覺她還想再見到他。他願不願意再見她呢?
也許她應該在回去之前,對他說實話。
朋友相交,貴在真誠。不是嗎?
「孟廷,我想……」
「少安,我想……」
兩人相視而笑。
「你想什麼?」
「我……你先說你在想什麼。」
「我……」
說不出來。怎麼說呢?
明天。還有明天。明天再說吧。
「唔,我在想,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假期已到要結束的時候了。」
她惋惜的語氣,給了少安無比鼓舞。
「嗯,我也在想同一件事。我想,孟廷,明天是最後一天,我們好好吃頓飯好不好?」
她笑。「好啊,說到吃,我最有興趣了。這次我要吃六個熱狗夾面包,加很多很多的芥末和辣醬。台北吃不到這麼夠味的熱狗堡。」
他被她口水要淌下來的表情逗的莞爾。
「不,明天不吃熱狗堡。明天我請你吃飯,地點我決定,你盛裝赴約即可。」
「要盛裝啊?」
「對,別再穿牛仔褲,要盛裝打扮亮相。」
「咦,嫌棄起我來了?我穿牛仔褲是為了你。」
語畢,她忽覺失言。
「對不起,少安,我的意思……我沒有……我不是……」
少安感動莫名。
「那麼明晚為我換點別的吧。」他溫柔地說︰「穿上你最漂亮的衣裳。七點整,我去接你。」
「不不不,你千萬不要來接我。」孟廷急忙反對。
他皺皺眉。「明天是最後一晚了,你不能有個私人的約會嗎?」
他如此一說,倒給了她靈感。說又一個謊的靈感。
「正因為明天是我在這的最後一晚,他們要為我開一個送行派對,我不能不在場。」
他失望了。「這麼說,你不能和我共進晚餐?」
「不是的,我很樂意,但我必須從派對中溜出來,所以不要你來接。萬一他們知道我溜去赴私人約,對他們的一番盛情和熱情不好交代。」
「原來如此。」
少安釋懷,遂和她約在「麗池」飯店門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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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廷穿上了她還沒穿過的一件小禮服。
黑色絲料襯得她的皮膚白皙如雪,細肩帶露出誘人的香肩,小腰身,下半身的蓬紗裙邊瓖了精致的銀色花邊,縴合度,十分高雅。
她淡淡擦了粉色口紅,怕自己顯得太艷,只帶上一副簡單的珍珠耳環。
不曉得少安要帶她去哪里吃飯?她這一身像要參加盛會似的,會不會太唐突?
但他叫她盛裝,而且她是從一個盛大的派對溜出來,去赴他的約,不是嗎?
少安見了從計程車下來的孟廷,目瞪口呆,看傻了眼。
「我要你盛裝,不是要你如此令人驚艷呀。」他挽她進飯店,耳語。
孟廷頓時不安起來。
「啊,不合適嗎?我馬上回去換。」
他微笑。「不,太合適了,沒得過火,我怕我會因嫉妒,打瞎所有盯著你的男人的眼楮。」
「嫉妒?你嫉妒別的男人看我?哈哈哈。」
孟廷忽然遲鈍的發現她置身在「麗池」飯店中的大廳,少安正挽著她走向電梯。
這都要怪他。
他穿了黑色禮服式西裝,緞面南瓜領,黑緞領結,帥得教人屏息。
還說她令人驚艷呢。她才真的嫉妒那些死盯著他,幾乎要流口水的女人。
孟庭輕輕抽了一口氣。
「少安,我們在‘麗池’飯店。」她小小聲地提醒他,仿佛他不知道。
「不錯,這里是‘麗池’。」
「我們在這兒干嘛?」
「我們去頂樓餐廳。我訂了個靠窗的座位,可以邊吃邊俯覽巴黎夜景。」
「哦,我相信那很美。但是,少安,這是‘麗池’,你要在這請我吃飯?」
「不是在這電梯里,是頂樓的餐廳。」
她急得要命,他卻嬉笑自若。
「你瘋了?這要花多少錢你知不知道?」
「我這沒看到賬單怎麼知道?」
電梯門開了,領班過來,和少安很熟似的,直接引領他們到佔據整片窗的一個大角落的桌旁。
少安為她拉開椅子。她不肯坐下。
「少安……」
「哇,大家都在看我倆。」
是真的,他們這對東方男女,無疑是在場最出色的一對。男有才,女有貌。
孟廷所不知情的,是她今晚的伴,不但人俊、有才,也有財。
既來之則安之。她拿出她臨危時的不變原則。大不了,等一下她搶付帳就是了。
拿定主意,她泰然了,不再局促不安。
點過並送來餐前飲料後,領班遞上菜單。
少安不等孟廷打開菜單,伸手拿走她那一份。
「你看不懂法文,我幫你點。」
孟廷無法反對。好吧,隨他去點,請他,總好過被拆白黨詐騙千百倍。
他用流利的法文點菜時,孟廷注視著他。卜︰
不光是格外瀟灑,少安今晚看起來很不相同。好像他是天生屬於這種氣氛、這種場所的。
他的舉手投足、言談風範,流露、顯現著與生俱來的優雅、氣派。
他向領班說話不亢不微的語氣,透著令听者很自然便會遵從的威勢,仿佛他極習慣發號施令。
他有高高在上的氣勢,但並不以威懾人。
他給領班的笑容是溫和中夾有隱隱的權威,點完菜,看向她,笑容變得如許溫柔。
簡直要把人融化掉。
孟廷好不迷惑。
忽然間,兩個人都成了啞巴。
都有一肚子的話——實話,想說,卻都不知從何說起。
要是她覺得受騙,一氣之下,站起來就走掉,怎麼辨?
她跑起來那麼快,追都來不及。
他至今還不知她住哪家飯店。
萬一他氣她說謊之余,又因她自抬身價的愚蠢行為,誤以為她愛慕虛榮,對她失望透頂,再也不理她了,怎麼辦?
她是作繭自縛,然而她已悔悟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唔,浪子這兩個字用在她身上,大概不太適合。
「孟廷,」少安輕咳兩聲,先開口,「我……我想告訴你……」
侍者送來開胃菜。
這一打斷,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氣洩了一半。又要從頭開始。
「你想說什麼?」孟廷問。
「我……」他吞咽一下,「沒什麼。我想說,你今晚好美。」
燭光柔和地閃耀,小提琴協奏曲輕輕飄揚。
氣氛太美了,破壞了,多可惜。
算了,也許晚飯後再說。
孟廷兩頰嫣紅。「謝謝你。你也相當秀色可餐。」
他微怔,笑出來。「秀色指的該是女人才對吧?」
「你沒看見電梯里那個女的,恨不得把你吃下去的表情嗎?」
「嘿,她起碼有五十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