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餐廳襄等她時,回想她白天的態度,她斬釘截鐵的不肯和他一起吃午餐;邵老的電話後,她又答應了他的晚餐邀約,似乎顯得前後白相矛盾。他正懷疑和不解,她走進了餐廳,一副受人脅迫,不得不來的模樣。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復雜難懂的女人。敬桐越發的決心要揭開她神秘面具底下的真面目。
侍應生第三次來到他們桌旁等著點菜。
「我實在不餓。」嘉茹放下菜單。
敬桐午餐吃得晚,其實也沒有多大胃口。
「這兒的魚不錯,分量不會太多。」他建議。
她勉強同意,他也點了一樣的焗鮭魚。
「我覺得好像第一次約會。」侍應生走後,他說,有意讓氣氛輕松些。「那時候,唔,我說得我大概十五、六歲。妳呢?」
「我沒有時間約會。」她仍緊繃著雙肩。
「那麼你和你丈夫是一見鐘情,閃電結婚了?你結婚得很早吧?」
「唔,對。」她答得含糊,顯得有些猶豫。
他看一眼她光潔的手指。「妳丈夫是……」
這次她回答得很快。
「他死了。」
「哦,對不起。我看過你的結婚照,他年紀似乎大你很多吧?」一個有錢的老家伙,他曾如此猜測。
她的下顎也繃緊了。「對。你怎麼會看過我的照片?」
「邵老有一張你的結婚照。」她驚訝地張大眼楮。「他一直隨身帶著它。」听到這句話,他留意到她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怎會有我的照片?」
「好像是你母親寄給他的。」
嘉茹嘴巴變成O型,然後閉緊。不可能。她母親對她父親恨之入骨,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聯絡。
「他還有一張你得杰出設計獎的剪報,也在他的皮夾裹。」
嘉茹無法置信的看著他,皺緊眉心。敬桐則始終全神貫注地注意她的每個反應。他覺得他和她之間的空氣里似乎打著個無形的大問號。
侍應生送上餐來,談話暫時中止。他吃著盤中的魚,視線不曾須臾離開她深思的臉孔。她僅用叉子無意識的撥弄著她盤里的食物。
「你為他工作多久了?」一晌之後,她問。
若不是他在說謊,便是她父親成功的扮演著假面人。嘉茹難以忘懷父親當年的冷酷和無情,及之後的多年全然對她不理不睬,深深傷透了她的心。
「我十六歲就在你父親公司打工,他提供我一筆獎助金,供我念完大學和研究所。對我,他就等于是我父親一樣。」
「恭喜你。」她諷刺的抿抿嘴。「你有個好父親。」
怎麼回事?她倒對邵逸達充滿了仇恨似的,敬桐心中的疑惑逐次的加深。她美麗的瞳眸中的傷痛從何而來?她父親為她付出的更多。那位未得到半絲半點回報的老人,可沒有過怨懟,只有對愛女的無盡思念和心傷。
「他是個好父親,是我所見過最無私的好人。無私、慷慨,正直的好人。」
嘉茹放下叉子,喝一口冰水,勉力控制激蕩的感情。她不該來的。她為什麼嫉妒何敬桐呢?因為他擁有她得不到,她父親卻「慷慨、仁慈」的給予他的愛心和關注?邵逸達早就和她斷絕了父女關系了,不是嗎?
既無父女之情,他隨身帶著她的照片,還向別人展示,是什麼意思?莫非她有了成就,他才想到拿她來炫耀?她的成功和邵逸達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以地為傲。
敬桐伸手越過桌面踫踫她握緊的手,她的臉色好蒼白。
「嘉茹,你還好嗎?」
她滿眼的冷漠。「我很好,謝謝你。魚很可口。」
她一口也沒吃,而且再度擺出拒人千里的表情。他說錯了什麼?是他對邵逸達的尊崇得罪了她?難道是她母親,背棄她父親的女人,對她灌輸了關于她父親不實的事情?
有可能。夫妻反目,孩子通常很容易受跟隨的那一方單親的影響。
他倒想听听她母親在她口中是怎樣的女人。
「令堂呢?她和你住在一起嗎?」
邵老的敘述若正確,嘉茹的母親不可能和她住在那麼個窮鄉僻野,甘于遠離都市繁華。
「她過世九年了。」
敬桐微愕。這件事倒沒听邵老說起。
「抱歉,我不知道。你和你母親很親吧?她去世對你定是個很大的打擊。」
她表情冷淡。「我母親和誰都不親。她的去世對她自己、對她身邊的每個人,都應該算是個解月兌。」
他不敢相信會听到她說出這麼冷血的話。她仇恨傾盡全力照顧她、供養她,連一面也見不到她的父親;更對她母親的死毫無悲意。好個蛇蠍美人!
嘉茹真想立刻離開。這頓飯是她吃過最痛苦的一餐,連喝下去的水都是苦澀的。
她父親叫何敬桐找她,提出一筆驚人的高酬勞,是要測試她是否當真有能力,還是在向她示威?不管何者,她決定讓她父親稱心如意。他拿錢來羞辱她,就讓他耍闊耍個痛快。
「關于你的提議,我考慮過了。」她冷冷地以在商言商的口吻道。「看過『捷英』大樓之後,我想我可以接下,但是價錢要再議。」
原來她今晚來的目的在此。她要的還是錢。他還天真的以為可以說服她至少和她父親見一面。是他太高估她的品德了。
「妳要加多少?」
她給他一個數目,幾乎是他原先提出已加一倍的又一倍。
他的眼神突然蒙上一層比她的更冷的嚴霜。敬桐點點頭。
「我相信妳知道妳值得多少。成交。」
這次他的侮辱明明白白。嘉茹是有意刁難,沒想到他真的一口答應。
「你和他必定關系非比尋常,否則你不會有這麼大的權力作這樣的主。」
他是不是听到酸意和妒嫉?「邵老信任我,新大樓的一切他都交給我全權作主。你放心,我答應了,就一分錢也不會少給你。要不要我預付些訂金?我公事包裹正好帶著合約。」
嘉茹忽然覺得好累。怎塵每次和他見面,都像在打一場硬仗?她生活裹的戰役還不夠多嗎?她咬住了自己放出去的餌,現在她沒有退路了,10:202005-10-28而且她真的需要這筆錢。
「好吧。」她咬牙切齒的點頭。
敬桐先拿出支票簿。「訂金你要多少?一半夠嗎?」
她真想把冰水潑在他極盡嘲諷的臉上。「隨你的意。簽好合約,我要回家了。」
「且慢。」他握著金筆的手,懸在支票簿上方。他仍然不能理解,但她似乎真的迫切地急需要錢。「這次的加倍付酬,我有個條件。」
她全身都發出了警號。「什麼條件?」
「如妳所知,『捷英』的真正主人不是我。我固然被賦予全權,但這筆支出為數不小。我相信邵老會同意,不過你要和他見一面。」
「免談!」她硬邦邦的立刻拒絕,直起身時,因為全身顫抖而踫響了桌子和椅子。「我絕不見他。你能作主,我們當下簽約;你既不能作主,這件事作罷,你另請高明。」
她伸手進皮包拿錢要付晚餐帳單,敬桐也站起來,抓住她的手。
「坐下,嘉茹,你在引人側目了。」他聲音低沉,手指有力。
嘉茹不用轉頭,她可以感覺到四周一些好奇的眼光。她絕少當眾失態,這個何敬桐實在逼人太甚,也欺人太甚了。
「把你的手拿開。」她低聲命令。
「坐下來,我們把話說完。」他不放手。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再不放開,我就要不客氣了。」
投向他們的目光更多了,都等著看好戲。敬桐無聲的詛咒,松了手。她迅速抽出一個角邊綻破的舊皮夾,付了她自己的晚餐,昂著頭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