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眉。「你呢?」
「豈有此理。」她捶他一記。「我光溜溜和你在這,你居然問我這種問題。」
他終于釋懷了,將她拉倒在他身上。「你也沒吃虧,我也是光溜溜的。」他挪動她的位子以配合他。
「哦,英明!」她驚奇地喊。
「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
「男人都像你這麼……英勇嗎?」
「我的名字是英明。」
「回答我的問題嘛。」
「我怎麼知道?可是你不許去試。」
「試什麼?」
在爐子前面煎蛋的英明,轉身舉起鍋鏟,作勢要打她。
詩若穿著一件他的襯衫,坐在餐桌旁邊,咯咯直笑。
「真想不到,你還會下廚。」
「我十歲就會自己炒蛋炒飯了。」
「我見過你媽媽了?。」
英明的手頓住,轉向她。「你見過我媽?」
「嗯。」她點點頭,一面把另外半塊餅干放進嘴里。「就是你和人杰的媽媽呀。」
他轉回爐前,熄掉火,把荷包蛋盛到盤子里,拿到桌上來。他在她對面坐下。
「她跟你說了些什麼?」他靜靜問,盛一碗稀飯遞給她。
「沒有啊,閑聊而已。我去找人杰,他不在。」她告訴他。「我剛好提起你,他回來了,說你是他哥哥。後來你媽媽解釋她和你父親離婚後,再嫁給人杰的父親。」
英明抿著嘴,不吭聲。
「你母親很關心你,英明。人杰說你一次也沒去看過她。」
他還是不說話,不過開始有一口沒一口的扒著稀飯,吃桌上小碟子里他炒的小魚干和青菜。
「你得的到底是什麼病啊,英明?」
他抬頭看她了。「誰說我有病?」
「你自己說的。你告訴我你得了不治之癥。」
他想不起來,不過他想起了別的事。英明放下碗筷,「原來參茶、溫柔啊,是這麼回事。你以為我快死了。」
她困惑地皺眉。「是你說的嘛。」
所有的愉悅、滿足,甚至是幸福感,都消失了。他冷著臉。「你昨晚來也是因為擔心我這個垂死的人?」
「你老做些不愛惜自己的事呀。」
「你要我說多少遍?我的私生活如何是我的事。我以為你關心我,或……」愛他,但她只是同情他,可憐他。「得了絕癥?真虧你想得出來。我母親還對你說了什麼?她有沒有告訴你,她為什麼離開我爸,把他變成一個紙醉金迷,舉凡女人皆來者不拒的男人?」
「英明……」她錯愕地站起來。
「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如何一句話未交代,一字未留的丟下她三歲的兒子,讓他變成一個有家卻無父無母的孤兒?」
「英明!」
他大步走出餐廳,走過走廊,消失在客廳。詩若听見他踏著重重的腳步上樓,每一步都踩在她心上。
不,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英明過的是這樣的日子。三歲。他母親在他那麼小的時候離開了他,為什麼?他父親從不理會他嗎?他為什麼說他自己是孤兒?
但當詩若欲上樓去找他,經過客廳,她再次感受到那股子冰冷,空寂。
英明已穿好襯衫、西褲,正在打領帶。他指指床上一套舊棉布白色碎花睡衣和睡褲。
「穿上它,我送你回去。」
「英明……」
「我在樓下大門外等你。」
這套衣服太小了。詩若立刻知道它們的主人曾經是誰。她流著淚抱住它們,想像英明在他母親走後,每晚抱著她穿過的衣服,想念媽媽,希望媽媽回來。
她穿回她的牛仔褲,仍穿著他的大襯衫,把那套睡衣疊成一小包,夾在她被他撕破的襯衫里。
她上車時,他只瞄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一路上都繃著臉,到了「僑福大廈」外面,他停住車,對她說︰「你不用來上班了。你要多少遣散費,想好了打電話給我,我把支票寄給你。」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你弄錯了。我沒得什麼絕癥。如果我說過類似的話,只是個比方。謝謝你的關心。」
「那太遺憾了!我現在希望你真的得了絕癥!」
「會有那麼一天的,不要放棄希望。」
詩若砰地下車,又在車窗外對他吼,「留著你的臭支票,有一天你也許會需要用那筆錢治你的絕癥!」
英明注視她氣呼呼跑進大廈。他這輩子再也不會遇到一個像她這樣可以鬧得他天翻地覆,氣得牙癢癢,又巴不得愛死她的女人了。
***
見到那套衣服時,敏芝的眼淚立即奪眶而出。雲英趕快去拿毛巾,人杰屈膝跪在母親身旁。小詩坐在章爺爺身上,動也不敢動。
雲風不悅地看向詩若。「你為什麼這麼做?」
敏芝向丈夫搖搖手。「別怪她,雲風。」她轉向詩若。「謝謝你,詩若。」她抓緊她的舊衣。「我當初離開,什麼都沒帶。只要是婁克嘉買給我的東西,我一樣也不要。我相信我走以後,他也會把我的東西盡數扔掉。這個一定是英明偷偷留下的。」
雲英遞給她一條毛巾。敏芝接過去,拍拍她的手,用毛巾輕按一下眼楮。
「我想我是該去看看他。」敏芝說,半是自言自語。
「要看也該是他來看你。」雲風說︰「你不欠他們婁家什麼。」
「我欠那孩子,雲風。他是無辜的。」
「英明說,」詩若慢慢說道︰「你走後,他父親變了一個人。而他成了個有家卻無父無母的孤兒。」
「你不要說了!」雲風斥喝,「你沒看見你已經把我太太弄得夠難過了嗎?」
「我很抱歉。我只是覺得,像伯母說的,英明是無辜的。他渴望母親,想念母親的心並未改變。他一個人住在一棟大房子里,那里的氣氛像個冰窖。」
「以前就如此。」敏芝喃喃,淚水又滾滾而落。「我不該留下他。可是我……沒法子。」
「你們給了人杰一個溫暖的家。同是一母生的兄弟,英明卻一無所有。」詩若噙淚沙啞地說︰「他若來,似乎像是他來尋求你們施舍他一些家庭溫暖,要求和人杰分享他幼年失去的母愛。這些溫情不能用求來的。所以他不肯來。我替他來,請你,伯母,去看看他。他需要知道你愛他,需要知道你沒有忘記他。」
屋里的人,雲風、敏芝、人杰、雲英都看著她,為她的話而動容。
「沒有忘記。」小詩小聲地說。
詩若對她微微一笑。「連小詩都比英明幸福。」她起身,走了出去。
「詩若。」雲英追出來。
「不要理我。我要一個人走一走。」詩若說。
「詩若。」人杰也出來了。「謝謝你。我也替我母親和英明謝謝你。這麼多年,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去打開這個結。我父親害怕失去我母親,不願意她和婁家有任何聯絡或牽扯。」
詩若笑笑。這一刻,她不再是他們所熟知的天真爛漫得不知世間愁為何物的詩若了。
「英明需要你回去,人杰。你不在,他辦公室亂得一塌胡涂。由你經手的事情太多了,你不去幫他,他會累死的。」
「你呢?」人杰問︰「你不回去嗎?」
「他把我開除了。」她笑得毫無芥蒂。「我要去走走,這里空氣比台北好多了。」
她朝他們揮揮手,輕快地走開。
只有雲英知道,她又在扮那個自得其樂的丁詩若了。
「詩若看似迷糊,傻大姊一個。其實我們所有人都虧了她,才能互相明見心性。」雲英低喟。
「英明愛她。」人杰說︰「我一直看得出來,只是後來又被他的假面具唬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