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輕風「嘿」地一笑,「假的。」雖然宋老爹的確喪于風家,卻也怪不得他人,多年來他早已釋懷。
蘭曳瞪他,心里卻松了口氣,不由埋怨︰「尚大夫,這種事怎麼可以開玩笑!」倘若爹娘與他真有深仇大恨,豈不是讓她一輩子也跨不過鴻溝,走不到他身邊?
「是是,你說得很對,是我胡說八道。」尚輕風趕緊檢討,家中爹爹健朗得很,再活幾十年都沒問題,若是知曉他在外胡扯與人有殺父之仇,不立即拎他回家面壁思過才怪!他頓了一頓,又道︰「方才我替你把脈,覺你內息甚弱,你應該……已經習武多年了罷?照理說不該如此,就算修為尚淺,也不至……」差得好似與當初剛離開他的—樣,僅有功底而幾乎未曾進一步修習。
蘭曳垂下眸子,低聲道︰「我的內功仍處在起步階段,招式也習得不精,是因為這些年我極少練武,原來會的一點也差不多都荒廢了。」
「為什麼?」尚輕風皺著眉問,她當初回家之前,就算被他施了攝魂術,卻不會忘了所學的武藝,況且風家以武功自傲,怎會不傳授給她?
「我說過,我十一歲之前的事都忘光了,本來我是會一些輕功步法和招式的,甚至身上還有一本不知是誰給我的內功心法的書冊,連爹娘都夸贊那本書中的武功記載比我家傳的還要高明,可是有一天我練的時候,大姐看見了,凶狠狠地罵了我一頓,還把那本冊子燒了,害我哭了好幾天,難過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平復。」她的語氣幽幽的,像是仍在憂傷她視為珍寶的那本書冊被毀——那是她丟失的記憶里僅存的一點點過往痕跡,最終在火焰里化為一團灰燼。
「那個潑丫頭!」尚輕風恨聲嘀咕,見蘭曳好奇地盯過來,忙又勉強擠出笑,「雖然書被燒了,但你曾會的武功卻燒不掉,不妨繼續練下去嘛。」他所授的武功,縱是只練三兩年,也足可滅掉那個一瓶子不響半瓶子晃的蘭瑤那囂張的氣焰。
他捧在手心里呵護疼愛的小丫頭,誰敢欺負!
「我知道,大姐生氣我才不理,她向來都是凶巴巴的。」蘭曳又低下頭,捻著精致的衣袖繡紋繼續道︰「可是,我發現,只要我一練那些曾學過的招式,總會听到爹娘在輕輕嘆息,甚至有一次我看見娘在偷偷地掉淚,我想一定是娘不喜歡我放著家傳武藝不學卻學了別人的功夫,但又不忍心說。後來,我就再也不練舊的武功,努力去學家傳的劍法,想討爹娘開心,可爹娘仍是在嘆氣。我糊里糊涂地不知怎麼辦才好,只好干脆什麼都不練,漸漸地,學過的武功就差不多都忘了,只有家傳的劍招我每日都見師兄師姐們練習,所以都記得,但要我自己使,卻還是不成。」
尚輕風怔怔地听著,他以為只要曳兒忘了同他相處的日子,就可以讓她從頭來過,卻不料他給了曳兒很多就算攝魂術也難以抹去的點點滴滴,令她不論怎樣努力,都無法與家人毫無介蒂地重新生活,令她承受了多少委屈和寂寞,卻找不到人訴說。
他為了自己的喜惡,卻害她受苦多年,還敢自認疼她愛她?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你家人待你可好……不,我是說,令尊令堂一定很疼你,對不對?」他試探地問,見她深深地垂著頭,看不清她落寞的神色,他的心陣陣抽痛起來。
「嗯。」她輕輕地應,「可是……」
可是?他緊張起來,難道有人難為她?啊,一定又是蘭瑤,可惡!
「可是……我常常在夜里莫名其妙地哭,哭得連枕頭都打濕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偷偷抬頭瞄了他一眼,「可能和我忘記的什麼人或什麼事有關吧。」
「哦,是嗎?」尚輕風虛弱地回應。
「一定有誰對不起我,傷了我的心,才讓我那麼難過,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了也忘不掉那個人曾經拋棄我!」
「啊?」尚輕風愣了愣,看見蘭曳氣惱的認真模樣,不由又是心虛又是好笑,「你既然什麼都不記得,怎知有人拋棄你?」
她努努紅潤的小嘴,隨手扯著他的衣袖搖啊搖,「我猜的。」
嘖,這丫頭!害他出了一身冷汗,還以為攝魂術失了效,她已經想起了什麼,「呃……」他試圖不著痕跡地向回扯動袖子,卻見她露出略顯天真的笑,讓他的心瞬時漏跳一拍。
「尚大夫,你醫術高明,我想學,你教教我好不好?」
「這個……」
「好不好?我一定努力又拼命地學!」她軟軟的語調快要將他融掉了。
不能心軟!不能心軟!
「那個……我在這里住不多久的,你想學也學不到什麼。」
「有什麼關系,你沒走前教教我也成啊,何況學一點是一點,我又不靠它生活,只是興趣罷了,再說以後要得了什麼不好意思開口的病,我自己有些了解,心里有底,就不會像以前那麼慌了,對不對?」
不能心軟!不能心軟!
「可是,你總往我這兒跑,令尊令堂一定會起疑心,若是他們尋了來,我就糟了。」他繼續找借口。
「我就和他們說,我喜愛秀湖村景色秀麗,在這兒住一段日子,虹姐在這兒有親戚,我有人照應,爹娘就會放心了。」
不能心軟!不能心軟!
「尚大夫,你武功也好得不得了,能不能順便指導指導我,這樣以後就不怕大姐欺負我了。」
「你姐姐欺負你?」他一驚。
「那倒不是很嚴重,偶爾一點點嘛。」她懇求地望著他,「只要在她罵我之前,我溜得快一點就好了。」
不能心軟啊!
「那……那好吧。」
唉!誰叫她的話句句都敲在他的心坎上,讓他無論如何也硬不下心腸拒絕。
「太好了!」蘭曳歡欣地叫,放開他的衣袖,雙掌用力一拍。
他剛松口氣,蘭曳卻忽然撲進他懷里輕輕抱了他一下,然後又迅速退後兩步,微微紅著臉朝他羞澀地笑。
他恍惚了下,仿佛又回到昔日小丫頭愛纏他的那段時光。
蘭曳半咬著唇,歪頭瞧他,「我一會兒就回去了,過幾天再來。」
「好……」尚輕風轉過身,暗暗嘆口氣。
「尚大夫,你還不去教課啊?我見塾里的小孩子們已經來得差不多了,你再不去,他們就快鬧得拆房子了。」盧虹爽朗地笑著走近。
「我這就去。」尚輕風向她笑笑,向學堂走去。
見他走遠,盧虹捅捅蘭曳,「你同他說什麼。」
「說你壞話。」蘭曳向她做個鬼臉,思量著如何讓她不提尚大夫的事,忽見遠處又來一人,「咦,那不是春花?」
盧虹轉頭,就見昨夜曾在私塾里見過的少女一路小跑著過來。
「你們瞧見明夜哥了嗎?」她紅通通的臉上掛著靦腆的笑,「他說要教我編草蚱蜢的。」
「咦,用草編蚱蜢!真的假的?」盧虹驚奇地叫。她自幼只與蘭曳往來,兩人家境均屬富庶,極少見過這種貧家孩童玩的玩意兒。
「當然是真的。」春花認真地道,「明夜哥說要有一種細長的草……啊,就是那種!」她跑向不遠處足有半人高的草叢里,蹲拔起一棵綠草。
盧虹與蘭曳也大感興趣地跟了過去,同她一起蹲在草叢中研究如何使幾根草變成一只蚱蜢。
琢磨了好一會兒,仍然模不到頭緒,盧虹首先失去興趣,無聊地四處觀瞧,忽然,她用手肘頂頂身邊兩人,「哎哎,快看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