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尚輕風怔怔地應聲。這正是方才在酒樓里偷瞄他的少女,他怎會沒有認出來?是了,女大十八變,曳兒已不是當年那個似乎總也長不大的小女娃了。他當初送她回家時,她才七八歲的模樣,而現在卻已是十六七歲亭亭玉立的少女,想是後來她長得極快,明明才五年多,卻好似一下子跨越了十載春秋。
他還以為即使能再見,他仍會看到那個小小的女女圭女圭,卻原來小丫頭將他遺忘得一干二淨的同時,他卻將小丫頭定格在心底,以為她不再長大,當她不曾離開。
可是,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竟有認不出小丫頭的一天!
不過,這也差太多了吧,仍是粉團似的隻果臉,卻似乎又不大一樣。原來晶亮的大眼如今像是一泓秋水,雙睫稍稍一顫,就好似要漾起層層漣漪。以往短短的小四肢現今也修長縴美,嬌細的腰肢,曳地長裙,活月兌月兌一個典型的江南靈秀女兒。
由圓圓的小桃子變成美麗的桃花?這……不太可能吧!尚輕風有些疑惑起來,還是……風家暗地里偷換了女兒,這不是他的小丫頭?
「尚大夫,我請你吃蓮子糖好不好?」她笑眯眯地問他。
啊啊,是曳兒,沒錯!只有曳兒笑起來才會讓他心跳加快,幸福得快要昏倒。
他歡欣不已,曳兒雖然變得幾乎像換了個人,但笑起來卻依稀仍有小時候的可愛模樣,與他心底的影像對上了號。
「好啊。」他溫柔一笑。
蘭曳呆了一下,立刻跑到賣糖的小攤前,秤了一兩蓮子糖,才丟進口里一顆,卻又回過頭可憐兮兮地望著尚輕風。
「怎麼了?」他走過去。
「我忘記帶錢了。」她苦著臉。
尚輕風失笑,情不自禁地模模她的頭,「我請你好了。」
蘭曳兒又呆了一下,她歪了歪臉蛋兒,小聲道︰「嗯……你訛了別人的銀子,應該請客的。」
傍過銅錢,尚輕風笑看她,「你看出是我唬弄他們?」
「你點了那個小胡子的軟麻穴,卻騙他說中了澤癢草的毒,澤癢草生在川蜀,江南是見不到的。」
「澤癢草中毒癥狀與點中軟麻穴相差無幾,一般人難以分辨,我料他也不懂,你……」尚輕風心中一動,「你學過醫藥?」
「不記得了。」蘭曳兒望著他,吮了吮指尖,「我小時候就識得一些草藥,可家里人卻全然不懂,我十一歲之前的事全部忘光了,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哦。」尚輕風垂下眸子,喃喃地說,「不記得才好。」
「什麼?」她好奇地盯著他。
「沒什麼。」他展顏一笑,從她手中紙袋里拈了一顆糖,含進嘴里,「唔,好甜……馬車在哪里?」
「那兒。」她伸手一指酒樓後院門口。
「走吧,我下午要教課,再拖就遲了。」
「藥鋪也收弟子嗎?」蘭曳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
「不是,秀湖村私塾的先生回鄉了,我與好友各兼了半天的課,下午是我教書。」尚輕風將藥筐卸下推進車內,「你也進去坐。」
「我和你一起坐外面。」蘭曳挨著他坐在車板上。
「那好,你坐穩。」他一提韁繩,「叱!」
馬車一晃,蘭曳身子立刻栽了過去,「哎喲!」
一只溫暖的大手扶住她肩頭,帶笑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都叫你坐穩了,這麼不當心!」
蘭曳委屈地哼了一聲,將撒上他衣襟的蓮子糖拾回來,見有一顆滑進他襟口內,猶豫了一下,迅速將手指向里一探,模出來往口里一扔,毀尸滅跡!
尚輕風愣了愣,不禁悶聲一笑,扯動韁繩,車輪隆隆轉動,向城外駛去。
第五章
寧靜的夜晚時分,星子悄悄爬滿中天,沙沙的寫字聲從窗內傳出,像是春蠶咀嚼桑葉的韻律。
私塾的木門稍稍虛掩,兩個少女蹲在門口嘀咕著。
「哎喲,那個夫子長得好俊!」
「你訂了親啦,怎麼可以垂涎別的男子?劉大哥會生氣的。」
「什麼垂涎?講話真難听,這叫欣賞,那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你這句話用得不對。」
「隨便用一下,干啥那麼認真?」盧虹扒著門縫努力向里瞄,「私墊里的兩個先生都是年輕又俊俏的,難怪好多姑娘家都來習字,針線也不做了。」
「什麼啊,尚大夫說晚課是免費教授村民學字的,誰愛來都可以,村里的女孩兒哪有家里願供她們讀書的?如今既不收錢,又不耽誤白日活計,當然來的多嘍!而且其他的村民白天下地耕田,晚上學著認字,不也來了很多?」
盧虹嗤她一聲,「你都十六了,怎麼還這樣不開竅!等你遇上了喜歡的人,就會明白,想接近一個人的話,什麼借口都要找,懂不懂……咦,那夫子的頭發長得真好,又黑又順,比我的還好,哎?還留那麼長,真是少見……嗯嗯,說不定他小時候怕長不大,被當成女孩兒來養……」
「我今天就遇上了,可是他好像在躲我。」蘭曳在嘴里咕噥,「虹姐,你看見尚大夫沒有?吃過晚飯後,我來找他卻一直沒瞧見。」
「你听了他一下午的課,還沒听夠?什麼《論語》、《孟子》的,听得我頭都暈了……」
門「吱呀」一聲被從內打開,一襲淡雅的鵝黃長袍出現在兩個少女眼前,兩人對視一眼,尷尬地站起身,同時反省是否自己嘀咕聲太大,才驚動了里面的人?
「兩位姑娘可是要習字?」年輕俊雅的夫子微笑著,聲音溫潤和藹,煦如春陽。
「不不不,是她要習字,我沒有……我先走了。」盧虹最怕讀書寫字,一遇上紙筆就頭疼,趕緊溜之大吉。
「我是來找尚大夫的,他去哪兒了?」蘭曳悄悄向里一探頭,見多數人都在埋首寫字,極是認真,只有幾人抬眼向這里張望。
「呃……你若要等,就進來坐吧,反正一會兒就要散課了,說不定他會過來瞧一眼。」南書清輕聲道,他略知些尚輕風過往之事,尚輕風既囑他莫要多說,又躲著曳兒,他縱然心軟,也不好多講。
「我等!」蘭曳忙道,隨他入內,來到最後一排空座坐下。
見那夫子回到最前方的先生位子,舒身寬坐,手指輕撫桌上一摞書冊,只是劃來劃去,卻不翻開閱讀,她不覺有些納悶。無事可做之際,便只好四處打量,屋里甚是寬敞,整潔干淨,人人桌上都有一支蠟燭,淡淡的蠟油香飄溢滿室,裊裊不散。一側牆面最末處另有一扇門,想來是學生出入之用,不與先生爭道。
才想著,就見那道門小小地敞開一條縫,接著,—個身影貓著腰,鬼鬼祟祟地溜了進來。蘭曳睜大眼,那是個面目清秀,雙眸慧黠靈動的少年,只見他向最前方的年輕夫子擠眉弄眼了一陣,然後就悄悄挨到她身側坐下。
「你怎麼不寫字?」少年漆黑的眸子盯著她。
「我等人。」蘭曳向他嫣然一笑。
「唔,人說江南美女柔情似水,果然不假。」少年認真地撫了撫下巴,喃喃自語,「哪像我家的女人,個個凶得很,要不然就奸猾狡詐亂動春心,逮著機會就算計書清,都是被沐小痹教壞的,要防要防!」
「你在說什麼?」蘭曳好奇地問。
「啊?沒有沒有,我在夸姑娘你生得美麗,簡直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氣死貂蟬、羞死昭君、銷魂絕代、地上沒有、天上難尋……哎喲!」少年抱著被敲的頭小聲衰叫。
「又在胡說。」溫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白皙的手掌按揉上少年的額,語聲略帶責備,「這回又是幾天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