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兩天,真的只有兩天!」少年討好地仰頭笑著,順便抓過夫子的襦袖滿足地嗅著,「唔唔,真好聞,這件衫子借我穿一天。」
蘭曳呆呆地看著兩人,他們似是感情極好的一對兄弟,兄長疼愛寵溺,幼弟頑皮淘氣,相處極是溫馨和諧,她與大姐就從未有過這麼親近的時候。
「你眼都睜不開了,快回去睡吧。」南書清嘆著,「早知你會如此疲累,就不勸你同謝捕頭一同去商丘緝凶了。」
「老謝就是看上你心軟,才會拼命游說你,他早知憑他自己是說不動我的。」少年哼著站起身,不忘和蘭曳打聲招呼︰「小泵娘,你明天還來不來?」
「我要是今晚見不到尚大夫,明早還會來找他。」蘭曳甜甜一笑。
「咦,來找他的?怎麼我身邊的人好像都很有桃花運,當然,老謝那個笨蛋除外。」少年揉著困頓的眼向外走,一不小心絆了下,身邊的南書清立即穩住他。「我來時見他往印園後頭去了,你明天再尋他吧,現在黑漆漆的看不清路,萬一他又躺在地上睡覺,你瞧不見,就一腳踩死了他!」
「你快去睡吧,馬上就要散課了,我待會兒再上樓。」南書清將他從牆末的門輕推出去,回身見屋內的人已三三兩兩地收好筆墨站起身,個個精神略帶疲倦,卻都掛著笑容。
「南夫子,明夜回來了?他捉了那個采花賊沒有?」李大叔直著嗓子大聲道。
「應該是吧。」南書清溫和地笑著。
「明夜這孩子可真了不得,小小年紀學得一身好本事,你沒見那日他與尚大夫在樹枝間躍來躍去的,好像飛一樣,瞧得我心驚膽戰。」胖胖的吳嬸子也呵呵笑,「他去捉采花賊,可是除了一害哪!」
「明夜哥好厲害!」十六歲的春花羞澀地稱贊,秀氣的臉上是一片情竇初開的傾慕之情,身邊幾個年紀相仿的少女也用力點頭附和表示贊同。
南書清忍不住暗暗嘆息,明夜這小表性格開朗活潑,本來就很容易討人喜愛,卻偏又不知收斂地到處撩撥少女芳心,簡直想害他早生華發,頭疼至死。
「啊,後面那位姑娘好像是新來的,怎麼沒見過?」粗壯的少年大勇拼命伸頭向後瞧,引得數個少年也都探頭探腦。
「我先走了。」蘭曳忙道,迅速出了門。
「蘭姑娘從城里來做客的,明日就回去了。」南書清莞爾一笑,惹得幾個暗暗傾心于他的少女羞紅了臉。
「走啦走啦,回去睡覺,明早還要下田吶!」李大叔吆喝著,眾人也都紛紛收起蠟燭離去。
南書清關好窗子,將自己桌上的燈燭吹熄,走出去掩上門,想著小樓後的青草地上,借酒消愁的人,輕輕嘆了口氣。
躲不掉的緣份繞回來,再次重逢。
***************
「還好星星很亮,就算他躺在地上睡,我也踏不到他。」蘭曳小聲嘀咕著在印園後的坡地上東尋西找。
零星散著幾棵楊柳的坡地上長滿青草,踏上去有聲。一股淡淡的酒氣和藥香混雜著浮在半空,幽幽彌散。順著氣息覓去,終于在一棵柳樹後尋到已醉成一攤泥的尚輕風。
「不要在這兒睡啊,會有蟲咬你。」蘭曳蹲,手指不自覺地捏住他的耳垂拉了一拉。
餅了半晌,尚輕風睜開迷蒙眼,遲疑輕喚︰「曳兒?」
蘭曳呆了一下,應道︰「是我。」她的昵稱,尚大夫怎會喚得如此自然而熟稔?
只見他按住額頭,喃喃自語︰「真是糊涂了,曳兒回家很久啦,怎麼會回來?」
她心中怦地一跳,順口答道︰「誰說我不回來的,我現在不是陪著你?」
眼前出現小丫頭可愛的小身影,他嘆息著擁住她,「曳兒,我很久沒有抱過你啦,我很想念你,知不知道?」
「呃……知道。」
「好乖。」他滿足地喟嘆,臉頰貼在小丫頭的肩窩里,蹭了幾蹭,悶笑一聲,「再親一下好了,反正以後也沒機會了。」
蘭曳驚愕地張著嘴,感覺他的唇吻過自己的面頰,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烙下了痕跡。
尚輕風身子一歪,躺倒在草地上,讓小丫頭趴在自己胸前,感覺地似乎變大了些,不由疑惑地道︰「原來你會長個兒啊,我還以為你永遠長不大哪︰」
「我現在已經很高啦!」軟軟的聲音抗議著,
「嗯,好高、好高。」他閉眼笑答,「你現在還不到十一,以後還會長得更高。」
蘭曳心頭鼓噪起來,似乎有什麼情由就要破繭而出,她小心翼翼地反駁︰「才沒有,我連十歲生辰還沒過,怎麼就快十—一了?」
「不用那麼準確嘛,我不知道你生辰,你又太小說不清,十歲還是十一歲有什麼關系,你還不是年年照過,吵我給你慶生。」他含糊不清地咕噥,」可是你越長越大,我再也不能留你在身邊,該送你回家了。」
蘭曳輕顫顫地抽了口氣,「你送我回家,是不是以後就再也不見我了?」
他頓住,再開口時已經有了啞聲︰「不能見啦……曳兒,你忘了我罷。」
淚水撲簌簌落下,蘭曳愕然用手一抹,她怎麼哭了?用力吸著氣,她再問︰「遇見你的事都要忘嗎?」
「嗯。」他茫茫然地望著燦爛的星空,眨一眨眼,為何眼前有些模模糊糊的?他又在夢里想念曳兒嗎?還是,曳兒只存在于他多年前的夢里?
他帶了七年多的小丫頭,一下子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可知道他牽念了多久!
「就當你從未與我共處七年……」他喃喃地說,意識逐漸下沉。
「不要睡啊!」蘭曳哽著聲叫,從方才他幾句不清不楚的囈語中,就可知他與自己遺忘的過往有莫大關聯。她十一歲之前住在哪里,曾發生過何事,她為什麼忘得干干淨淨,眼前這個醉得一塌糊涂的男子對此必然一清二楚。
家里人是否識得他這個人?又為何絕口不提?重重迷霧罩在心頭,讓她找不到出口。
但是,她的心卻安定至極,似是找到了依托之處,有了踩上地面的踏實感覺。
星光燦然,眼楮習慣了黑暗,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尚輕風俊朗的面部輪廓,她的臉紅了紅,想起那個溫暖的擁抱和灼熱的吻,害羞了好一會兒,才恍覺自己仍然伏在他身上,趕緊爬下來。
「那個……其實也沒關系,他醉得這麼凶,明早醒來恐怕就不記得了,而且他抱我親我,我……我又不氣。」她趕緊捂住嘴,緊張兮兮地四下里瞧了瞧,再瞄一眼身邊的醉蟲,確定沒有第二人听見後,她輕喘口氣,心里慢慢思量,偶一斜眼,瞥見尚輕風沉靜的睡容,她托著腮,仔細端詳半晌,忽然向前一探,在他頰上輕啄—下。
「親回來,算扯平。」她咕噥著,又抓過他的手掌玩弄他的手指頭。
輕輕地用自己縴小的指尖在他掌心劃來劃去,正玩得自得其樂時,忽听得遠遠傳來腳步聲,她驚跳起來,忙左右瞧了—下。見稍遠處又有一棵大柳樹,便迅速奔過去躲在樹後,悄悄探出半顆頭,見是南書清提著燈籠漸行漸近,走到尚輕風身邊。
「果然醉了。」南書清嘆著蹲,他睡了一會兒,終是不放心,便尋了來。「輕風,你醒醒。」
好半天,尚輕風才輕應一聲,南書清皺了皺眉,又推他,「你可要我背你回去?走路倒罷了,上樓就是難為我了。」
「手無縛雞之力——」尚輕風口齒不清地抱怨,費力地坐起身,「明夜教你習武果然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