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迷茫與脆弱令他想起嬋娟,都是死心眼的人,嬋娟悠然自樂,她卻苦成這般,自己已負了太多枷鎖,又何須他人來恨。
「挫骨揚灰!一個埋在塞北,一個拋進南海,永生永世不得相聚!」語聲幽幽,長劍出鞘。
她不會來不及等到禮成吧?屈恆皺眉,他現在穴道被封,雖可行走自如,卻使不出什麼招式。
劍光一閃——
啊喲,她來真的啊!他疾退兩步,撞上石亭的望柱欄桿,下意識轉頭向身後欄外一望,又趕忙轉回來,一怔間,梅競雪已拉住他手臂穩住他身形。
梅競雪無神地望著握在手中的紅色衣袖,精致的刺繡璀璨奪目,像是一片旖旎雲霞。
屈恆不動聲色地斜移兩步。唉,說實在的,他有點怕。
「梅姑娘,你何時放人?」都是這兩個人害他縛手縛腳,不敢妄動。
梅競雪回過神,冷然道︰「禮成之後,當著你的面放人,你可滿意?」
「好。」這兩個徒弟被藏得不見蹤影,他也被盯得極緊,無法隨意走動,至今也不知他們身在何處。
「小姐,客人來得差不多了,該拜堂行禮啦。」遠遠的,庚娘在喚。
「走吧。」梅競雪放開手,轉身離去。
屈恆苦笑,跟在她身後。
……(*……(*……
「原來,屈大大這麼年輕,不是中年人,更不是老頭子……」
「那他多年前醫我的病時,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為何要易容,是怕因為年紀太輕不易令人相信他的醫術麼?」
「不知新娘是哪家閨秀……咦,為何成堡主臉上僵得像抽筋?」
「各位有沒有發現氣氛著實詭異?」
行禮過程中,眾賓客議論紛紛,倒顯得別有一番熱鬧。
「禮成——」司儀高聲而歌。
屈恆輕輕揭開錦帕,一張美麗得令人窒息的嬌顏映入眼簾。只是,那眉是蹙著的,眼是紅的,沒有半點新嫁娘的喜悅。
他忍不住失笑,「嬋娟,你可莫要哭得沖跑了賓客。」到時,誰來助他們月兌身?
現在還有心情開玩笑?她淚盈于睫,怯怯地道︰「師父,我們該怎麼辦?」
屈恆微微一笑,握住她的縴手,嬋娟只覺一股渾厚的內力源源輸入體內,瞬間就沖開被制穴道。她又驚又喜,悄然抬眸,接到一抹安心寬慰的笑。
賓客哄然道喜︰「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祝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佳偶天成,相敬相親!」
「屈大夫,請到敝莊做客——」
咦,這句是淮說的?
一道蒼老的女聲響起︰「恭喜屈大夫娶徒為妻。」
「什麼?」滿座頓時嘩然,「屈大夫居然娶了自己的徒弟!」
「這像什麼話!」
「簡直胡鬧!」
褒娘嘆了一口氣,她也不想做壞人啊,可是主子有令,她有什麼辦法?
「師父!」嬋娟緊張地偎近屈恆。
屈恆不動如山,面上微笑儼然,手臂緩緩舉起,不消片刻,滿座沉寂無聲。
「梅姑娘?」
梅競雪臉上異樣的蒼白,她一示意,一個佣僕迅速退下,不一會兒帶上兩個人。
「師父!」二人急如驚風地沖了過去。
屈恆雙手分別按住兩人脈門,確定無恙後才放開手。
「你這惡毒女人,抓了我們逼師父娶自己徒弟,真是喪心病狂!」二師兄被困多時,幾乎已氣得昏頭轉向,早就不顧年紀偌大,破口大罵起來。
「原來,屈大夫娶徒是被逼的!」
「那個梅姑娘是何許人也,怎會這般歹毒?」眾人又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這場婚事不能算!」欒杉怒吼,怎能陷師父于不義?
梅競雪一聲長笑,陰冷地道︰「不能算?笑話!堂都拜了,你說不算就不算?還是……」她轉向屈恆,「你要立即休了她?」
「你……」二師兄指著她說不出話,是罷是休,師父與嬋娟將來都難以做人啊!老天怎會如此不開眼,讓這女人逞凶十幾年也不劈了她?
「這場婚事當然算數。」清朗的聲音悠悠回響,「我心甘情願娶嬋娟,沒有人逼我。」
連梅競雪也呆住,「你……你說什麼?」
屈恆揚眉一笑,牢牢握住嬋娟的手,「我並未收嬋娟為徒,為何不能娶她?」
堂上再次哄然,這次卻有了笑聲。
「你胡說!」梅競雪恨聲叫道。
「你問他們。」悠閑地將問題丟給兩個徒兒。
二師兄嘴巴開開合合了好幾次,才回想起來,「對啊,嬋娟是我們幾個弟子三年前自作主張替師父收下的,師父一直也沒答應,但她已經習慣同我們一樣稱呼了……」
嬋娟輕掩唇,訝然地望向屈恆,他溫柔地看她一眼,袖中手掌輕撫她指尖,又惹她紅了臉。
梅競雪怒極,拔劍欲刺,屈恆衣袖一揮,卷走她長劍。
「你……」她愕然,他何時解開了穴道?
「吃一塹總要長一智的。」他溫吞地笑。他內力恢復了八九成,豈能輕易讓人制住穴道,要不是為救人,又怎會忍到今日?
梅競雪眼波一轉,疾退一步,以指為劍,襲向欒杉。欒杉怒哼一聲,雙掌交錯推出。
一道藍影閃過,替下欒杉,接過梅競雪凌厲的招式。
「多謝流陽莊主。」屈恆微揚唇角。
流陽莊主抽空答道︰「屈大夫若應允到敝莊做客,就算謝我如何?」
原來當時出聲的是他。
見兩個徒兒已聚到身邊,依舊滿眼崇敬地望著他,屈恆又忍不住有些頭痛,心思一轉間,決心已下。
「從今以後,你們二人不再是我門下弟子。」
「什麼?」兩人大吃一驚。
「我們以平輩論交,以後不論任何武功,只要你們想學,我必傾囊相授。只是,要在三年之後,這三年內你們若尋到我,我也是避而不見的。」他要與新婚娘子雙宿雙棲,旁人怎可打擾。
兩人不知該喜該煩,半晌都做不得聲。
屈恆環視四周,恭身施禮,「多謝各位前來觀禮,屈恆感激不盡。」頓了頓又道,「若是哪位自願要還人情,請助我這兩位朋友避開梅姑娘。」他向來不討人情,今日卻不得已了。
「屈大夫放心,我們自當略盡薄力,保你這兩位徒……朋友平安。」蜀中唐門的一位老者搶先替眾人應答。
「那就有勞各位了。」屈恆手牽嬋娟,緩緩步出宴賓廳。
「且慢!」幾已被人遺忘的成家堡主人面色青白地沖出人群,「嬋娟她……」
「羅敷有夫,內子閨名不宜出于外人之口。」屈恆頭也不回,冷冷淡淡地道,「成堡主,七葉一枝花三劑,連服五日,即可解毒,多謝你將成家堡借我一用。」
「你……」成淮恨恨地瞪他,但屈恆告知他解毒之法,卻算救他一命,他又怎能恩將仇報。
「哪位好心,送在下一匹馬代步。」屈恆朗朗一笑。
立即有人奉上一匹駿馬,他扶了嬋娟上馬,自己坐在她身後,朝眾人一拱手,「各位,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屈大夫,你何時到敝莊做客啊?」聲音從喜堂內夾著刀劍鏗鏘聲隱隱傳出。
「改日罷。」屈恆輕笑揚鞭,火紅的婚衣瞬時揚起,翩若驚鴻。
「叱!」
駿馬長嘶一聲,絕塵而去,天清雲淡下,一道瑰麗霓影迤邐如虹。
第九章
柴火嘩嗶剝剝地響著,映出月老廟中淡淡的喜氣。
「嬋娟,你要不要吃些東西?」屈恆側臉看她,喲!還在發呆。
「嬋娟!」
「啊?」她慌張轉頭,看到近在咫尺的臉,立時嚇了—跳。
「我有那麼可怕嗎?」他笑謔。
「我……」嬋娟緊張了一會兒,終于鼓起勇氣,「其實我沒有關系的,為了救師兄他們,我扮一會兒新娘子也不要緊,你永遠都是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