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敢顧左右而言它!
南書清再也按捺不住,一伸手扯開他領口。
扁滑細致的頸子上毫無突起──他根本沒有喉節!自己是瞎了嗎?那半年來幾乎朝夕相對,竟絲毫未曾注意!
縴細秀美的鎖骨微微突出,令他心頭一緊,他立刻撇過眼,不敢再瞧。
"我三年前就想說,可沒想到……"
南書清一拳擊在書架上,打斷明夜的話,他一字一頓地︰"女扮男裝,從軍出征,是殺頭的死罪,你知不知道!"騙他倒在其次,欺君可是天大的罪過。這小表,是存心駭他至死嘛!
明夜也惱起來︰"當初是誰將我掃地出門,讓我報效朝廷的?"
南書清一窒。
罷了,眼下不是爭論誰是誰非的時刻。朱秋琢已知內情,保住明夜才是首要。
他疾步走向內室,包了幾件衣衫,拿了些盤纏,塞到明夜手上,想了一想,又解開自己衫子。
明夜結巴起來︰"你……你不會見我是女的,就想……就想……"可惡,他還沒有心理準備啊!
"你胡思亂想什麼!"南書清瞪他一眼,解下絲甲遞過去,"萬一被發覺,混戰起來,也好免你損傷。"見明夜仍是傻呆呆地站著不動,干脆月兌下他袍子,將絲甲套上去,再幫他穿戴整齊。
※※※
"朱公公已知你是女子,你現在就走,否則遲則生變。"
他拉著明夜,重又回到後門。
"快上馬。"見明夜依舊不動,他厲聲喝道,"你要我死在你面前嗎?!"
明夜心亂如麻,一句話也說不出,手撐鞍韉,跳上馬背。
南書清掉轉馬頭,將包袱系在馬鞍上,明夜忽然拉住他手臂,顫聲道︰"你和我一起走吧!"
"不成,萬一有追兵來,我去求晉陽公主,興許還可擋一陣子。"
"書清……"明夜的聲音竟然有了哭腔。
南書清抬起頭來。那可是他一向熟知的明夜?
明夜從來都是神采飛揚、生氣勃勃的,可眼前的明夜卻是如此脆弱而悲傷,漆黑的眸中哀哀切切地,失了往日光彩。
南書清喉頭一哽,嗓子脹痛起來,連呼吸都不順了。他深深地望著明夜,心意松動起來,手掌反扣住明夜的手臂。
如果三年前他就想通,可會是今天這個局面?他若早日正視自己的心,又怎會弄成眼前的別離?
究竟是何時動了情,又是何時將雙眼緊閉,不看不想不靠近,卻終是無法躲避。
是來得及,還是已經遲了?倘若真的留下明夜,能否有轉圜余地?
駿馬忽地打了個響鼻,南書清一震,如夢初醒,不,他怎能心軟去冒萬一之險?明夜絕不能出事!
他狠下心,松開五指,慢慢要掙月兌明夜的手,明夜哀哀地望著他,固執地緊握不放。他緊咬牙關,手臂用力緩緩從明夜掌中滑月兌,從臂至肘,從肘至腕,再至掌至指,一寸一寸,似要將血骨生生抽離。
疑怔凝視,待指尖間也有了距離,南書清忽然心中劇痛,向前一探,緊緊握住明夜汗水浸濕的手。
到底,是誰依戀不舍,糾結著不願放手?又是誰的情意纏繞著誰,逃也逃不月兌?
"書清!"
明夜切切地喚,拉回他的神志。
他吸氣,再吸氣,猛地甩開手,一拍馬背。
駿馬長嘶一聲,絕塵而去。
遠了,遠了,馬上的人仍在回頭遙望。他腿一軟,坐在地上。這回,方是浮生若夢了嗎?
他閉目一笑。
所謂蒼天弄人,不過如此!
※※※
"大人,您就別固執啦,好好的駙馬不當,偏找罪受!"獄卒苦口婆心地勸說。
這個年輕的翰林學土倒真是奇怪,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好姻緣,他卻往外推,結果觸怒龍顏,被打入天牢,這是何苦來!
南書清沉默地望著石壁,動也不動。
明夜走後一個月,他估量風波已過,于是面見聖上,堅持退婚。聖上勸說無果後一怒之下將他打人天牢,要治他違旨之罪。但現已近九個月,倒是平平靜靜,既未用刑,也未下詔定罪,想來仍是望他回心轉意。
朱秋琢並沒將明夜女扮男裝從軍出征之事泄露出去,但他卻未後悔將明夜送出京城。這件事非同小可,絕不可存一絲僥幸之心。
至于晉陽公主那里,雖是先應允而後反悔,但原本就是無奈之舉。明夜怎可犧牲于他人政斗之中!于此,他也並未生有愧疚之心。皇權大如天,從不肯慮及他人感受,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不過是自感顏面無存,遷怒泄憤而已。
他只恨造化弄人,明明可以相知相守,卻轉眼失之交臂。
"哎,他還是不肯點頭?"粗魯的聲音響起,牢頭污言穢語地發著牢騷,"來來來,把他給我拷起來,我就不信,是他的骨頭硬,還是我的鞭子硬!"
勸說的獄卒大驚失色︰"這怎麼行?他可是……"
"你懂什麼,邊兒上去!"牢頭不耐煩地推開他。宮里已傳了話,倘若能讓這硬氣書生點頭,用點刑也是無妨的,只盼他快些應允,好挽回些皇家顏面。事情已拖了大半年,再無結果,恐怕會成為天下笑柄。
南書清被鎖在牆上,看著牢頭高高舉起的皮鞭,卻是淡淡一笑。
軟的不成,就來硬的嗎?這逼婚行徑,還真是可笑!
"啪"的一鞭落在他身上,他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可不是當日穿著絲甲替明夜擋鞭之時了,沒有絲甲護身,怕是皮開肉綻了吧。
他傲氣頓起,竟是吭也不吭,硬生生挨了十幾鞭。
"住手。"優雅威嚴的聲音打斷了行刑者的狐假虎威,"誰準你們刑囚的!"朱秋琢冷冷的目光登時澆熄了一干凶神惡煞的囂張氣焰。
牢頭等人撲通跪下,"給朱公公請安!"
朱秋琢抓過皮鞭,手臂一揚,牢頭臉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痕,他嚎叫一聲,掩面磕頭。
"鑰匙拿來,你給我滾。"朱秋琢瞧也不瞧他一眼。
"是!是!"牢頭抖著手掏出鑰匙遞過去,帶著一干人迅速退出。
"卡卡"兩聲,鐵鎖應聲而開,南書清頓失憑借,身子軟軟委向地面。朱秋琢連忙上前扶持,卻被毫不領情地拂開。
"呵呵,我曾听說,骨頭硬的未必是那些刀里來劍里去的草莽賊寇,反倒多為你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文人。今日一見,果然並非虛傳。"聲音緩慢清晰,听不出是贊是諷。
南書清雙手支地,費力掙扎,好半晌才挪動身軀,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聊以緩解胸前火辣作痛的鞭傷。牽動傷處,又不由悶哼一聲。
朱秋琢望著面前的白袍書生,雖然面容有些憔悴,但眸光依然清朗堅定,心里不禁微微贊嘆。
"我去取些藥來給你敷上。"
"不必了,多謝你費心。"南書清依舊溫文有禮,也是依舊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有些悲哀地笑笑,嘆了口氣︰"你倒是硬脾氣,但你可知,倘若你再不低頭,七天後,就將被判晉陽宮前斬首示眾。"
南書清身子微微一僵,慘淡微笑︰"終究是到了這一關!"
"解救的法子不是沒有,看你想不想活罷了。"朱秋琢語氣愈加輕柔,聲音在密壁四封的牢里形成奇異的回旋。
"假使,你願留在我身旁,我自會保你周周全全。當然,我並不貪心,用不上一輩子,甚至都不必等我入棺,只須三年就好。三年之後,我會還你自由,絕不食言!"緩緩地,他走到南書清面前,單膝跪地,執起他一手,放在頰邊輕輕摩挲,"陪伴我的日子並不難過,你可以想做就做什麼,悠游自在,豈不甚好?"他輕閉雙目,靜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