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的心髒緊縮了一下。他強迫自己冷靜、冷靜,以客觀態度分析案情很重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等到下午才能知道。意識到邢儀非此時人在警局、不由得想到她出現在那里的原因︰早在謀殺案之前,朱勝倫警官已經出現在毒品案的黑名單上……倫叔不僅殺了人,而且還參與販毒?
他覺得自己的世界從來沒有被如此顛覆過,沒有人是天生的壞蛋,但一個好人真會發生如此徹底的轉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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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的估計錯了,本以為下午會有結果,結果直到晚上九點,邢儀非才回到公寓,臉上難掩疲憊之色。司寇抑制住開口追問案子的沖動,說︰「你去換衣服,我幫你熱晚餐。」
邢儀非搖搖頭,「給我一杯咖啡,我在警局吃過飯了。」
待她換過衣服,兩人坐到書房,司寇看著她,提心吊膽地問︰「倫叔怎麼樣?」
邢儀非一口氣灌下半杯咖啡提神,今天太耗心力。她實在想不出怎樣委婉地說話。她說︰「一無所獲。審訊很艱難,朱勝倫精神狀態仍然極不穩定,但他是凶手確定無疑。」正式逮捕令已經發下來了。
最後一絲可能弄錯的幻想徹底破滅,司寇咬了咬牙,問︰「精神不穩定?……因為殺了人所以心理崩潰嗎?」
包糟。邢儀非盯著他的眼楮,「是吸毒過量。」所以前兩天犯人一直在接受緊急藥物注射治療,審訊才拖至今日。
「他吸毒?!」司寇有些喘不過氣。
邢儀非重重地點頭。司寇昨天曾問一個人怎麼可能會變化那麼大,答案就是這個——毒品。
「多長時間了?」他鎮定下情緒,「他的家人知道嗎?」記憶中倫叔妻賢子孝。
「一年。」邢儀非少有地猶豫片刻,接著說︰「他的前妻已與他正式離婚,兒子去年車禍死亡,他沒有正式家人。」
「所以他吸毒?!」倫叔發生那麼大的變故自己居然一無所知!但此時顧不上自責,因為他想到另一線曙光,「這麼說他殺人時處于吸毒導致的精神失常狀態?他沒有動機去殺那個記者,對不對?」
有預謀的凶殺是一級謀殺,而精神失常的非預謀殺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兩者量刑差異極大。
「不對,」邢儀非的目光落到書桌一角,「他有動機。朱勝倫警官去年曾因記者莊艾薇揭發的瀆職事件而被勒令停職反省。」
她不願去看司寇的臉色,不需要動用檢察官的職業本能就可以知道,現役警官,預謀殺人,手段殘忍,案子到了這個地步,朱勝倫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絕對沒有。
「我想去看他。」
「不可能。」她靜靜地回答,「這是謀殺案。」謀殺在很多地方不同于一般刑事案件,程序要嚴厲得多,比如一級謀殺案中就沒有保釋的自動生效條例,司寇沒理由不明白他自己的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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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鐘在黑暗里靜靜地指向一點種,邢儀非煩躁地翻了個身。上床近兩個小時猶然清醒,這對她是非常不尋常的。除了工作和司寇,她最大的興趣大概就是睡覺了。
司寇曾笑話她睡覺像昏迷,有一次趁她睡著了在她的臉上畫貓胡子,自我欣賞狂笑一場後想到她一定會翻臉,萬般遺憾又洗掉,而這麼一番來回折騰她居然一直沒醒,令司寇對她的睡功嘆為觀止,所以她日常生活中最受不了的折磨就是起床,數年來更換鬧鐘的頻率像在換牙刷。司寇建議她掛一個鐘在臥室的門上絕對保險,結果某一天它被床頭的那個鐘砸中,兩者同告殉職……
同樣清醒著的司寇察覺到身旁她的動靜,輕輕拍了拍她,「我打擾了你是不是?我去客廳睡好了。」難得他自願去睡沙發。
正要翻身下床,邢儀非轉過身子一只手拉住他的睡衣。司寇一怔,「……Allen?」
邢儀非的聲音從黑暗中細小卻清晰地傳來︰「他對你真的很重要?」
司寇僵住,很久以後,他吸了一口氣,輕輕地說︰「是啊,很重要。Allen,你知道嗎?我出生的時候父親趕不回來,在產房外面等著的是倫叔;小時候生病,他騎腳踏車送我去醫院;後來父親去世,倫叔出錢幫我們家辦喪事。那時他不過是一個普通小警察,家里有父母妻兒要養,生活也很不容易,卻肯熱心助人……」
邢儀非靜靜地听著,她從小對家庭溫暖沒有什麼認識,邢家大富,平生不知「貧寒」二字,听司寇講這些經歷,雖然沒有所謂的共鳴,卻有一種溫暖和安心的感覺。
「我從小受他影響,一度立志當警察,倫叔倒勸我說︰你頭腦比打架好,應該去賺大錢……」說到這里忍不住帶了微微的笑意,「其實我打架也很厲害的——他就是師傅。他什麼都肯教我,好像上次那個獨門醬汁……後來我考上法學院,跑去告訴他,倫叔簡直比我還開心,一定要替我擺酒慶祝,像家人一樣……」
身旁只有靜靜的呼吸聲,雖然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听著,司寇卻覺得心靈神奇地平靜下來,有一種被安慰的感覺。
「其實我早把倫叔看做親人了,還有很多事……」他繼續說著,緬懷著過去那些溫暖的記憶,直到終于頓住,「這些真的只是過去了嗎?我覺得好像在念悼詞……」那種似乎失去重要的親人的感覺——他有些說不下去了,眼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濕了。他再次低聲抽了一口氣。
「Allen,謝謝你听我說。知道嗎?我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重要的東西,從現在開始,我要守住他們……」
呼吸聲已經變得綿長,司寇頓住,借著外面照進來的光線看著身旁的她。她睡著了,很安詳的樣子。司寇就這樣看了她半天,然後湊上去輕輕吻了吻她的秀發、額頭,「……我想我只有你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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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公眾情緒,警方在六月九日,即案發五天後公布調查結果。公眾及媒體反應之激烈今很多人措手不及。莊艾薇多年的記者生涯做過無數新聞,但沒有哪一樁更比得上她自己被害所引發的轟動程度,好像上帝開的黑色玩笑。
惟一確定的事實是︰公眾輿論一致強烈要求嚴懲凶手!清除警方敗類,以慰死者之靈!
邢儀非面無表情地從警局測門走出來。最近一段時間,警局門庭若市(正門後門都有記者全天守候),人人處于高度戒備狀態(還是為了防無孔不人的記者),弄得她出入只有走邊門。
這倒不算什麼,令人煩惱的是案情沒進展。無論是謀殺案還是毒品案,朱勝倫都一律說我沒什麼好講的!而他之所以如此並不是因為死到臨頭硬挺,而是他完全自暴自棄,好像只想等死——妻離子亡,命案在身,又沾上毒癮,他對這個世界的確沒什麼好留戀的。
這樣一心求死的人,你拿什麼叫他開口?邢儀非與華夜都身經百戰,這樣死硬的人卻是頭一回遇到,幾天下來毫無收獲,一籌莫展。
司寇曾經問她,能不能以朱勝倫為毒品案提供全面合作作為交換條件換取某種程度的特赦?她完全否決。一案歸一案,謀殺是一級重罪,而且已引起公憤,地檢署別說無權作出特赦決定,就是有也不敢用。其次朱勝倫未必肯合作,大家白費力氣。
想到司寇,她微微皺起眉,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她明白。自從那天晚上之後司寇似乎恢復了正常(她記得自己後來睡著了……他什麼時候自己想通了呢?),照理說一切都很好,但她不知怎的總有一種不安感,好像司寇——可能會做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舉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