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時候曾經指控過你了?」
從來不曾。打從他們結婚起,在她尚未學會愛人之前,他有許多可以抱怨的。但他從來沒有。在她懷了康納之前,他一直對她很有耐心,而她迫切想要得回那份耐心──還有,最重要的是,她一直認為是無條件的愛。
「的確,」她苦澀地道。「我總是在抱怨,你則是完美的。太遺憾你被迫和這麼不完美的妻子困在一起。」她回到浴室,將自己反鎖在內換衣服。
當她出來時,漢利已經離開。她走到廚房,听見他在花園里和杰瑞玩球。她試著欺騙自己,一切都會好轉的。
☆☆☆☆☆
「你看到了什麼?」
「鬼,」伊莎打量著倫恩被汗水浸濕的T恤,深藍色將他的眼眸映成不懷好意的銀色。她凝視良久,開始將瑪妲洗好的碗盤歸架。「絕對是鬼。這麼熱的天氣,你怎麼還有辦法跑步?」
「因為我起得太晚了。什麼樣的鬼?」
「那種會對著窗子丟石頭,披著白被單在橄欖樹叢里跑來跑去的鬼。我朝它揮揮手。」
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這已經太過分了。」
「我同意。」
「在我出去慢跑前,我打電話給安娜,告訴她今天我會帶你去參觀西雅那。現在他們應該都知道屋子將會空出來。」他拿起她辛苦榨好、不小心留在桌上的檸檬汁,一口飲盡,走上樓梯。「給我十分鐘沖澡,之後我就可以出發了。」
二十分鐘後,他換上牛仔褲和黑色T恤,戴著帽子出來。他狐疑地打量著她的灰色長褲、膠底鞋和借自他的灰色T恤。「你的打扮看起來不像是要去觀光。」
「這是偽裝,」她戴上太陽眼鏡,走向車子。「我改變主意,決定和你一起去埋伏。」
「我不要你和我同行。」
「我還是要去。不然你可能會睡著,錯過重要的細節。」她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問。「也或者你會因為無聊,開始將蚱蜢分尸,或是燒死蝴蝶──你在「尸之路」里是怎麼做的?」
「我不記得了,」他推開她,硬擠進狹小的駕駛座。「這輛車真是可恥。」
「並不是每個人都負擔得起瑪莎拉蒂,」她繞到乘客座坐下。昨晚的扮鬼事件顯示對方已不擇手段,而她必須拆穿真相,即使那意味著和倫恩在不會被葡萄園管理人、孩子或管家打斷熱吻的地方獨處。
只有他們兩個人。光是想像就令她的血流加促。她已經準備好──老早準備好了──但首先,他們需要認真地談談。盡避她的身體說好,她的頭腦卻告訴她必須設限。「我帶來野餐籃,就在後車廂里。」
他厭惡地瞪了她一眼。「只有女孩會在監視時帶野餐籃。」
「不然我應該帶什麼?」
「我不知道。監視時的食物──廉價的甜甜圈、保溫杯裝的熱咖啡,和小解用的空瓶。」
「我真傻。」
「還不能是一般的空瓶,而是特大號的。」
「我會試著忘了我是個心理學家。」
倫恩朝西莫揮揮手,把車開向莊園。「我得看看霍杰肯的劇本是否寄來了,順便通知他們,我們離開了。」
她笑著看他走進屋子。跟範倫恩在一起的短短幾天里,她笑的次數比和邁克在一起的三年都多。而後她的笑容逸去,沉思著解除婚約所留下的傷口。傷口尚未完全愈合,但那已不再是心碎的痛,而是痛心浪費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在打一開始就錯誤的關系上。
她和邁克的關系就像是一攤死水。沒有暗潮洶涌,或突出的岩石激起浪花,改變水流的方向。他們從不曾爭吵或挑釁彼此。他們之間沒有刺激──邁克是對的──也沒有熱情。
和倫恩將會是熱情澎湃……在暗潮洶涌、布滿岩礁的海里。而那並不意味著她會撞得粉身碎骨。
一會兒後,倫恩狼狽地逃回車上。「那名小天體營找到了我的刮胡子水,用白沫在身上涂了件比基尼。」
「很有創意。你收到劇本了嗎?」
「不。該死了!我想我撞斷了一根腳趾。杰瑞找到了我的腕力球,亂丟在樓梯上。我真不知道崔西怎麼能夠容忍他們。」
「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她試著想像倫恩的孩子,腦海里浮現的卻是一群小惡魔將保母綁起來,引爆臭彈,或打惡作劇電話給大人──不是很美麗的畫面。
她望向他。「記得,你小時候也不是乖乖牌。」
「的確。十一歲那年,父親送我去的爛學校教會了我,要獲得雙親注意力的最好方法是做壞事。我很早就精通惡作劇之道,好引人注意。」
「而你將同樣的哲學引進你的事業里。」
「它一直有用。每個人都記得惡棍。」
這不是討論他們關系的好時機,但或許她可以在他前進的路上放塊石頭──不會讓船翻覆,只是讓他警覺。「我想你也知道,我們從小發展出感情障礙的傾向,因為那對我們的生存是必要的。」
「嗯哼。」
「我們成熟的過程之一是跨越那道障礙。當然,對多數偉大的演員來說,想要引人注目的心是很重要的,因此就你的情況來說,你小時候的經驗反而是種助力。」
「你認為我是個偉大的演員。」
「我認為你有那個潛能,但如果你老是扮演同樣的角色,你就不可能真的偉大。」
「說什麼鬼話!每個角色都有其微妙的不同,因此別告訴我它們都一樣。演員都愛扮演壞人,那讓他們能夠盡情發揮。」
「我們不是談論一般的演員,我們是在談論你,以及你不願意扮演其他角色的事實。為什麼?」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而且我不想在一大早討論這個。」
「因為你從小對自己的觀點就是扭曲的。你的童年飽受感情虐待,而你必須滌清你選擇這些角色的真正動機。」再投顆小石子,她就不再煩他了。「你喜歡扮演壞人,是否因為在某種層面上,你認為自己不值得扮演英雄人物?」
他用力捶著方向盤。「上帝為證,這絕對是我最後一次和天殺的道學人物約會!」
她反倒笑了。「我們沒有在約會,而且你超速了。」
「閉嘴!」
她在心里記下了寫給他「健康的關系之公平戰斗準則」,其中一條包括不能大吼︰「閉嘴!」
他們來到鎮上,開過廣場。她注意到一些人轉過頭看他們。「我不明白。盡避你的偽裝,一定已經有人知道了你的身分,但他們並沒有追著你討簽名。你不覺得那很奇怪嗎?」
「我告訴過安娜,如果大家別打擾我,我願意捐錢給當地學校買運動設備。」
「考慮到你一心一意要引人注意,躲躲藏藏的感覺不會很奇怪嗎?」
「你一早起床就計劃好要惹我抓狂,也或者那只是臨時起意?」
「你又超速了。」
他嘆了口氣。
他們開出了鎮上,再往前開了數哩後,離開大路,轉到一條較狹小的路上。他終于紆尊降貴地決定和她說話。「這條路通往一座廢棄的城堡。它位在俯瞰屋子的山丘,也是最好的監視地點。」
路到後面愈來愈難開,最後終止于一條人行小徑。倫恩停下車子,兩人穿過林木往上走,他接過她手上的購物袋。「至少你沒有帶那種女孩子氣的野餐籃。」
「我對秘密任務還是略有所知的。」
他嗤之以鼻。
他們來到山頂的小空地。他停下來看古堡旁邊的牌子解說,她則直接去探險。這似乎曾經是一座軍事碉堡,規模還挺大的。廢棄的塔樓攀滿了藤蔓,樹木由箭垛孔里冒出來,野花生長在過去的馬廄和彈藥庫的基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