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全身竄過一陣冷顫,她不需要特別壓抑,只是急忙地將酒杯放下,用餐巾輕拭嘴唇,隨即小心地將餐巾折疊起來,以免再次踫觸到被酒浸濕的地方。
「怎樣?」維多急切地問,即使他已經看見了她的顫抖。
「腐爛的葡萄。」她又抖了一次。
他的表情如遭雷擊。「腐爛的……?」他不敢相信她居然不喜歡他最鐘愛的酒。
「是的。我就是會嘗到酒的前身,而那不幸地.正是腐爛葡萄的味道。你滿意了嗎?」她的眼眸刻意暗示著怒氣。「我不喜歡被人要脅。」
「我沒有……」
「有,你以不再見面要脅我。」
他又啜了口酒,延遲回答的時間。「對不起,」他謹慎地說。「我只是不習慣……」
「不習慣別人對你說『不』?」她問著,模仿著他的舉動,也喝了口她自己的咖啡。咖啡因會加速毒性發作嗎?咖啡里的牛女乃能減緩中毒的速度嗎?
既然若能一槍擊中他的頭,她連生命都願意犧牲,現在又有什麼不同?她已經盡量降低中毒的風險,即使如此還是有危險,而且毒發身亡是個令人難受的死法。
他聳聳厚實的肩膀,裝出後悔的眼神。「完全正確。」他說著,展現他那馳名的迷人魅力。若非知道真相,她可能會被吸引;如果她不曾站在兩位好友及他們的養女的三座墳墓前,她可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在這行里,死亡是相當平常的結局。
艾瑞與汀娜跟她一樣,早就知道這一行的風險。然而,十三歲的麗雅卻是無辜的。黎璃一直無法忘記麗雅的死,也不想原諒。她無法視之為理所當然。
三小時後,這頓悠閑的晚餐終于結束,整瓶酒已經進入維多的胃里,他們終于起身離開。剛過午夜,十一月夜晚的天空灑滿飛旋的雪花,落地一踫到濕冷的街道瞬間就融化。黎璃感到嘔心,但那極可能是因為過度緊張而不是毒藥的影響,要感受到毒性發作至少要超過三個小時。
「我想我可能吃了不干淨的東西。」他們都坐入車內時,她說。
維多重重嘆了口氣。「你不必因為不想陪我回家,而假裝生病。」
「我不是裝病。」她的口氣尖銳。他將頭轉開凝視著閃逝而過的巴黎街燈。他喝光整瓶酒是件好事,她相當確定此刻的他隨時可能毫不留戀地將她踢開。
她向後靠著座墊,合上雙眼。不,這絕對不是緊張引起的。惡心的感覺愈來愈強烈。她感覺到喉嚨後方逐漸增強的壓迫感。「停車,我快吐了!」
司機猛踩煞車——怕車子被弄髒的本能,竟使得他違反受過的訓練——輪胎尚未停止,她已經推開車門,傾出車外對著街旁的排水溝嘔吐。她感覺到維多一只手在她背上、另一只在肘邊撐扶著她。即使在此特殊狀況,他仍小心地不要太過外傾,而讓自己暴露在可能的射程內。
胃里掏空後,黎璃沉重地癱回車內,用維多默默遞給她的手帕擦拭著嘴。「我真是非常抱歉。」她說著,為自己的聲音竟那樣虛弱與顫抖而驚訝。
「我才應該道歉,」他回答。「先前我不認為你真的病了。要不要送你去看醫生?我可以通知我的私人醫生……」
「不用,我已經好多了,」她撒謊。「請送我回家。」
他遵從她的要求,關切探問後並承諾明早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她。司機將車停在她租下的公寓大樓門前,她輕拍維多的手。「歡迎你明天打電話給我,但現在請不要吻我。我可能已經感染了病菌。」說完這個順理成章的理由,她拉緊外套,頭也不回地沖進漸大的雪中,進入門內。
她費力地回到寓所,癱倒在最靠近的一張沙發上。她根本不可能按照原定計劃,收拾必用品後趕去機場。也許這樣更好,畢竟,讓自己身陷危險就是最佳的掩護。如果她也因中毒而生病,羅德自然不會懷疑她,也不會在她康復後費心注意她。
假設她康復。
她異常平靜地等著任何可能發生的事來臨。
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九點剛過,一陣撞裂聲後她的門被踢開。三個持槍的男人闖進房間,黎璃想把頭抬起來,申吟一聲後又落回鋪在閃亮黑木地板的地毯上。
三個男人的臉孔在她的眼前搖晃,其中一位在她身旁蹲下,粗暴地將她的臉轉過去。她眨著眼楮努力想集中焦距。那是羅德。她吞咽著口水,朝他伸出一只手去,發出無聲的求助。
她不是裝病。昨晚真是漫長又難熬,她嘔吐過許多次,一波波冷熱交替侵襲而至。尖銳的痛刺穿胃部,她只能如胎兒般地蜷縮著,痛苦地抽噎。她曾認為服下的劑量終究會殺死她,但現在痛苦似乎正逐漸減輕。虛弱與不適使她無法從地板爬到沙發,甚至無法打電話求救。昨晚她曾企圖爬到電話旁邊,但她的努力為時已晚,根本沒辦法踫到電話。
羅德輕聲用意大利語咒罵著,將手槍放回槍套內,對其中一名手下厲聲發出一道命令。
黎璃使盡力氣低聲說︰「不要……太靠近,我可能………會傳染。」
「不,」他說著非常道地的法文。「你不會傳染。」沒過多久,一張柔軟的毛毯蓋在她身上,羅德迅速用毛毯裹住她,輕而易舉抱她起身。
他大步邁出公寓從後面的樓梯下樓,並未熄火的車正在那里等待。司機看見羅德,馬上從車內跳出,拉開後車門。
黎璃被粗魯地塞進車內,羅德坐一側,其它人在另一側。她的頭軟趴趴地靠著椅背,閉上雙眼,銳利的痛再一次刺穿胃部時,她的喉間發出低低的申吟。她沒有力氣坐直,感覺自己身體慢慢往下滑。羅德發出惱怒的聲音,但還是轉過來讓她可以斜靠著他。
身體真切的痛楚佔據她大部分的意識,但大腦里一個清晰冷靜的角落仍不被影響,並保持警覺。她尚未月兌離險境,無論是從毒藥或羅德手中。目前他雖然未下定論,但也僅止于此。至少他要帶她去某個地方接受治療——她如此盼望著。他應該不是要帶她去其它地方殺了她、順道棄尸,因為在公寓里殺她後離開應該更簡單。她不知道是否有人目睹她被帶走,雖然走後門,但被人看到的機率還頗高。其實他並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見,至少不是很在乎。她猜測維多不是死了就是瀕臨死亡,現在羅德成了賴氏組織的頭頭;同時繼承了許多權力,包括財力及政治影響力,有一堆人供他差遣。
她努力想張著眼楮留意開車的路線,眼皮卻沉重地閉上。就一起下地獄吧,她終于放棄了掙扎。不管羅德要帶她去哪里,講真的她完全無能為力。
車內的人都不說話,連無關緊要的聊天都沒有。氣氛凝重而且緊張,也可能是哀傷、憂慮或憤怒。她分不出是哪一種,既然他們都沒開口,她也無法听到什麼。連外面車流的噪音似乎也慢慢消失,最後什麼聲音都沒有。
車子開近一座宅邸,圍牆的大門滑開到僅夠車子進入的寬度,泰迪將白色奔馳車開過去時兩邊都只有幾吋的空間。直到車子停在門廊下,泰迪跳出車外打開後車門,羅德才將莫丹妮轉過來。她的頭往後垂,他知道她已經不省人事。她的臉色如面糊般泛黃而蒼白,眼楮深陷,一股怪味附在身上——他父親身上也有相同的味道。
羅德的胃部緊縮,努力抑制他的哀傷。他仍不太相信——維多死了。那麼快就走了。消息尚未走漏,但那只是時間的問題。情況不允許羅德沉溺于哀慟中,他必須快速行動,在敵人如材狼般侵入地盤前,鞏固好自己的地位,並抓穩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