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三十七歲,十八歲踏入這行,半輩子以上都是個殺手,而且還是個中高手,才能讓她在這行里存活那麼久。起初,她的年紀就是她的資產,如此的年輕稚女敕,幾乎沒人會認為她其有威脅性。如今她不再擁有那項資產,但經驗帶來其它的優勢。雖然那些經驗也一點一滴地將她侵蝕,直到她覺得自己有如破裂的蛋殼那般脆弱;任何一擊就足以將她粉碎。
或者,她其實早已被摧毀,只是還不自知。她知道自己老覺得一無所有,生活有如一片孤寂淒涼的荒野。她唯一看得到的是前方的目標︰消滅維多及其組織內的人。他是首當其沖也是最重要的目標,因為是他下令派人謀殺了她摯愛的友人。除了這個目標,她對任何事都視若無睹,沒有希望、沒有笑聲,也沒有陽光。對自己可能與這項任務玉石俱焚,她根本無所謂。
但那絕不表示她會放棄生命,她並不是自殺型的人。何況這還關系到身為職業殺手的尊嚴︰不只完成任務,還要能利落地逃離。更何況,在她心底仍潛藏著人性最基本的希望;如果她能夠忍受下去,終有一天,淒厲的痛苦會減輕,屆時她可以重新拾回歡樂。
這希望或許渺小,力量卻很大。她猜想,正是這種希望讓多數人可以在瀕臨絕望時仍有力量挺住,也是為什麼只有相對少數的人真正輕生的原因。即使如此,對這件事的困難以及執行中和事後的成功率,她從不存有任何妄想。一旦完成任務,她必須徹底地消失——如果她還活著。
華盛頓那邊的長官一定不樂于見到她對維多動了手,到時,不只羅德要捉她,她這邊的人馬也會找她,無論最終是誰逮著了她,她不認為結果會有很大的不同。依他們的行話,既然她已不具保存價值,就是可以被犧牲的——其實,她有何時不是?——她的死亡甚至會被渴望。總而言之,都不是有利的情況。
她不能回家,其實她也不真的有家可回。她不能危及她的母親,更別提妹妹一家人。反正她也有兩、三年沒與他們聯系過……不,距離她最後一次和母親通電話,應該有四年,或者是五年了。她知曉他們還好,因為她一直持續地留意他們的近況,難過的是,她不再屬于他們的世界,他們也無法了解她。她已將近十年沒有真正跟家人相處。他們屬于過去,而她卻是不能回頭地活在未來。同行的朋友成了她的家人——他們卻被屠殺了。
自從道上流傳維多是殺害朋友的幕後主使者之後,她便只全神貫注于一件事︰讓自己接近維多,動手殺他。他甚至不曾隱藏他下了格殺令的事實,他用這個行動對所有人強力宣示︰與他敵對不是個好主意。他不需要畏懼警方,以他擁有的人脈網絡,沒人踫得了他。維多收買了許多高階人員,不僅在法國更橫跨整個歐洲,讓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她察覺到維多正對著她說話,且因為她明顯地心不在焉而著惱。「對不起,」她道歉。「我在擔心我的母親。她今天打電話來說她從家里的樓梯摔下來,她說沒怎樣,但我想明天還是應該回家看看她。她已經七十多歲了,而老人家很容易就跌斷骨頭,不是嗎?」
這是一個很機敏的謊言,不只因為她正想著她真正的母親,更因為維多是個徹徹底底的意大利人︰不僅崇拜母親,更理解何謂對家人的奉獻。他的表情瞬間轉變成關切。「你當然要回去看看。她住在哪里?」
「土魯斯。」她回答,說了一個離巴黎很遠但又仍在法國境內的城市。如果維多對羅德提起土魯斯,當羅德忙著搜查南部,她就多爭取到幾個小時。當然,羅德也可能輕易就猜到她刻意提及土魯斯是調虎離山之計。但不論如何,這一計仍值得賭一賭。她理會不了第二個人的第二種猜測。她會按照原定計劃進行,而且希望能夠成功。
「你什麼時候回來?」
「後天吧!如果情況還好,否則……」她聳著肩。
「那麼,我們更要善加運用今晚。」他眼中的熱度明確地表達了他的想法。
她並未裝出熱切的樣子,反而微微往後,眉毛高高揚起。「也許,」她冷冷地說。「也許不。」她的語調說明,她並未因熱切企盼和他上床而興奮得顫栗。
然而她的興趣缺缺,只是更加挑動他的,煽熱他眼眸里的溫度。或許她那凡事不置可否的態度,讓他憶起年少青澀、追求他已故妻子,也是他小孩母親的那段年輕歲月。據她所知,他那一代的意大利女孩,必須非常嚴密地捍衛自身的貞潔,也許至今仍是如此。她從未跟任何國家的年輕女孩有過太多接觸。
兩名侍者趨前,其中之一捧著那恍如無價之寶的酒瓶,另一人則端來她的咖啡。咖啡擺放到前面時,她以微笑致謝,並在侍者拔出酒瓶瓶塞並將木塞呈交給維多品聞時,忙著將香濃的牛女乃加入蒸餾咖啡里,假裝毫不在意維多的舉動。事實上,她正以全副精神敏銳地留意著那瓶酒,以及正在進行的儀式。喜歡收藏名酒的人通常也熱衷于這些品酒儀式;她自己則不太能夠理解。對她來說,唯一與酒有關的儀式就是將它倒入杯內,並且喝掉它。她一點也不想聞一個木塞的味道。
維多頷首滿意地接受後,侍者以刻意為他的觀眾表演那般的莊嚴,神聖地將紅酒倒入維多的酒杯內。維多輕晃酒杯,嗅入酒的芳香,贊賞地嘗了一口,黎璃屏住了氣息。「啊!」他愉悅地閉著眼楮說。「真是極品。」
似乎這酒的完美全是他的功勞,侍者微微彎腰行禮後,將酒瓶留在桌上離開。
「你一定要嘗嘗這美酒。」維多對著黎璃說。
「那只會糟蹋了它,」黎璃啜了口咖啡。「對我來說,這才是愉悅的享受,」她指著咖啡。「酒……哼!」
「我保證,這酒會改變你的想法。」
「其它人也曾經給我同樣的保證,但他們都錯了。」
「只要一小口,嘗嘗就好。」他慫恿著,她第一次看見他的眼里似乎閃著怒意。他是賴維多,沒人敢拒絕他,特別是他正在追求的女人。
「我不喜歡喝酒……」
「你沒試過這一瓶,」他說著,拿起酒瓶倒了些酒至另一個杯子里,並將酒杯推向她。「如果你不認為喝這酒像上了天堂,我再也不會要你嘗其它的酒。我向你保證。」
他當然再也不會,因為他就快死了。而如果她喝了酒,她也會死。
看她搖頭,他的怒氣迸發,猛然放下酒杯。「既然我要你做的任何事你都不肯做,」他怒視著她。「又何必來這里。也許我應該告退,並取消今晚的約會算了?」
她再樂意不過——只要他能先喝完那瓶酒。她不認為他淺嘗的那口酒已有足夠的毒藥讓他致命。藥性應該是劇毒的,而她從軟木塞注射進去的劑量,足以撂倒數個他這等體型的男人。如果他忿然離開,這瓶已開封的酒會怎樣?他會帶著走,還是會狂怒地離開並將酒留在桌上?她知道一瓶這樣昂貴的酒不會被倒掉。絕對不會。不是其它的客人喝了它,就是餐廳員工一起分享?
「好吧。」她說著,執起酒杯。毫不遲疑地,她將杯子送至嘴邊並微微地傾斜,讓酒沖刷她緊閉的雙唇,但她並沒吞進任何東西。毒藥會經由皮膚接觸而被吸收嗎?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施博士曾叮嚀她,處理時務必要戴著乳膠手套。看來今晚開始有趣了,情況已月兌出她的計劃,而她已無能為力。她甚至不能將酒瓶摔擲到地上,因為侍者在清掃時一定會踫觸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