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把腳伸進一雙柔軟的拖鞋。不,她根本不擔心他,也不關心他此時此刻是否正在違背婚約。她只是感到口渴。怪不得她睡不著覺呢。只要稍微喝點水,她就能很快進入夢鄉。
為了不驚醒孩子們,莉拉輕輕邁著步子,走出了臥室。她躡手躡腳穿過走廊,突然剎住腳步,因為她看見從廚房那里射過來的燈光。這麼說,畢曉普畢竟還是回來了。一陣如釋重負的感覺涌上她的心田,使她幾乎感到渾身癱軟。意識到她已經對他產生了如此強烈的依戀,真是令人震驚。
她開始轉身回床上去,完全忘記了口渴,但是有點動靜卻使她難以離去──那是一種「沙沙」的刮擦聲,一種「 」的吸氣聲。她穿著拖鞋的腳無聲地踏過擦得光亮的木地板,悄悄朝廚房走去。
畢曉普站在乾燥的洗滌槽旁邊,赤果著上身。燈光一閃一閃地照在他背部和肩膀結實的肌肉上,產生了一道道波動的亮紋,如果換一個時間,準會使莉拉想起古代雕刻的塑像。但是此刻,她的眼楮緊緊盯住被他按在身體側面的帶血的布片。在他腳旁的地板上,還有一堆血跡斑斑的白布,她猜測這一定是他穿的那件襯衫的殘片。她因為驚愕而呆立在門口,但這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她就趕緊朝他走去。
「出了什麼事?」
听到她的聲音,畢曉普猛地轉過身來。由于動作突然,牽動了他的傷口,他忍不住咒罵了一聲。他臉上的血色消失了,使他變得面如土灰,相比之下,那蓬茂密的黑胡子顯得格外觸目。他偏過身去,莉拉立刻來到他旁邊。她輕輕伸出手臂去摟他的腰,但是他只用一個詞就把她喝退。
「別!」他用一只手撐住洗滌槽的邊緣,她立刻看出他為什麼要提醒她避開。他的右邊身體從肋骨中間直到褲子的腰部都粘滿了鮮血。
「哦,上帝啊。」莉拉從他身邊往後退去,嘴里發出祈禱一般的低語,她感到房間在她周圍打轉兒。此情此景,就仿佛看到一個非常、非常熟悉的噩夢突然變成現實。多少次,她曾經夢見比利的死,看見他臨死前汩汩流出的熱血!
「如果你暈倒了,我可不想扶你。」
畢曉普沙啞的、粗聲粗氣的聲音使莉拉打了一個激靈,擺月兌了記憶的糾纏。她搖了搖頭,把那個念頭清除出去,然後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不會暈倒。你自己如果不坐下來倒有可能暈倒。」
「我沒事兒,」他說。
她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把椅子,手腕一扭,把它調了個頭。放在他的身後。「坐下。」
他服從了她,小心翼翼地坐進椅子里。一滴滴鮮血從他身體上淌下來,濺在擦得干乾淨淨的木地板上。他不出聲地詛咒著,用手捂住傷口。「我的血把地板弄髒了。真對不起。」
莉拉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了他一下。「你坐在那里血都快流光了,卻還在為地板操心?」
「地板很乾淨,」他說,好像這就解釋了他為什麼要操心。「而且我的血也不會流光。」
「地板可以擦洗,即使你不會因失血過多而死,我看離死也他媽的差不了多少,」她嚴厲地說。「出了什麼事?」
「我為你說粗話感到震驚,」畢曉普說著,假裝不滿地抬起一根眉毛。但是由于他臉色蒼白,這個表情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我對此表示懷疑。」莉拉把一盆清水和一條毛巾放在地板上,然後在他身邊跪了下來。「出了什麼事?」
「我的動作不夠迅速。」他往後靠在椅背上,由著她把他的手從傷口處挪開。「是刀傷。不像它看上去的那麼嚴重。」
「是不嚴重,不然你這會兒早就完蛋了,」她硬邦邦地說。她把毛巾蘸濕以後,開始清洗血跡,以便察看他的傷勢。
畢曉普仿佛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非常遙遠。他身體上的疼痛似乎離他很遠,只是隱約使他感到難受。他意識到這種感覺是受驚和失血後的癥狀。他沒有想到流血這麼嚴重,所以還在外面遲遲不歸,直到處理完酒吧間的騷亂帶來的後果──他就是在阻止這場騷亂中負的傷。盡避他確實不會因失血過多而丟掉性命,但出血之多大大超過他的估計。
換了平常,他會堅持自己處理傷口。他曾經對付過更嚴重的情況,包括從自己的大腿里取出一粒子彈。他受傷的時候,從來不喜歡別人靠近他。他就像一只野生的動物,更願意爬到一邊去舌忝舐自己的傷口,是死是活完全听天由命。他不知道是因為失血使他虛弱,還是因為年紀大了心腸也變軟了,總之在這一刻,他看著莉拉為他忙碌,心里感到非常滿足。
她的頭發編成粗粗的辮子,垂在身後,在燈光的照映下,像被封住的爐火一樣閃爍著幽光。他慵懶地想象自己用手繞住這根辮子,把她拉進懷里。毛巾輕輕地擦過他肋骨上被砍的傷口,他疼得吸了一口冷氣,從恍惚的狀態中突然驚醒。看來,只能換個時間再進行這一類幻想了。
「不像它看上去的那麼嚴重,」最大的一塊血跡被清洗掉以後,她這麼宣布說。
「我早就對你說不嚴重。」畢曉普偏過腦袋,研究著那道長長的、淺淺的傷口,刀子從肋骨中間向下砍去,直到被他的皮帶擋住。他像被宰了一刀的豬一樣流血不止,但這傷勢並不會危及生命。
「出了什麼事?」看到他確實不會流血而死,莉拉放下心來,身體往後一仰,抬頭看著他,那雙綠眼楮因為關切而顯得又大又暗。「別對我說你的動作不夠迅速。」
「這確實足以概括,」他說。「吉祥龍酒吧發生了一場毆斗。其中一個人反對我去阻止。這事與個人無關。」
「與個人無關?」莉拉的眉毛揚了起來。她翻過毛巾乾淨的一角,擦去殘存的一點血跡。傷口還在流血,但已經不像幾分鐘以前那麼嚴重了。「在我看來,這事與個人很有關系。如果刀口再深一點,你就不會坐在這里了。」
「他本來試圖像對付一只聖誕節的鴨子一樣,掏空我的五髒六腑,我一想到這點,就覺得我還算很僥幸呢。」他看見她的臉色轉為煞白,立刻後悔自己不該這樣輕描淡寫。他伸出手去,用指尖輕輕踫了踫她的面頰。「沒有那麼糟糕。」
「已經夠糟糕的了,」她沙啞地說。「你應該立刻去看醫生。」
「我告訴過你,巴黎沒有醫生。」
「你說過那個理發匠同時也是醫生。」
「我說他是我們這里最接近于醫生的人,」他糾正她,在她清洗傷口的時候,他強忍著沒有退縮。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她厲聲問道,她的聲音顫抖,氣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事情發生的時候,蔡克也在酒吧間里──在角落里呼呼大睡。」他的嘴唇做出一個淒慘的微笑。「我想我當時可以叫人把他扔進馬槽里清醒清醒,但是我不太相信他的醫術已經達到一般的較高水平。」
「這不是開玩笑,」她氣沖沖地說,歪仰起腦袋瞪著他。「你很可能丟掉性命。」
「很可能,但我沒有。」他可以問問她為什麼這麼關心,但他擔心她的回答不會令他喜歡。
「所以你就決定回到家里,讓鮮血淌在我乾淨的地板上?」她聲音嚴厲,那雙手卻是無比溫柔。
「我以為你不介意我的血淌到地板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