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盡避嘲笑吧。」布里奇特嗤之以鼻。「可這十五年來,我從不記得你哪一回拒絕添兩次飯菜。」
「罪名成立,」約瑟夫輕聲笑著承認。「我當然可以用自己來證明,飽食之月復對于人的滿足大有裨益。但這不能說明我們的客人想把自己填得像一只聖誕鵝,我親愛的。」
听著那對夫婦的調侃,莉拉心想,不知在自己的婚姻里能否得到這樣的輕松和諧。會有那麼一天嗎,他們倆也能像布里奇特和約瑟夫一樣談笑風生?很難想象。她偷偷朝桌子對面的畢曉普瞥了一眼,發現他正好也在看她。他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他的凝視中有一絲疑慮,使她懷疑他剛才是否轉著和她同樣的念頭。他是否也在思考未來,對他們倉促的婚姻進行反思?
一聲尖叫打斷了她的思緒,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桌子頂端喬治坐的地方。喬治是五個孩子中間最小的一個,坐在母親身邊。他還不滿一歲,樣子胖乎乎,小臉粉嘟嘟的,可愛之極,而且小家伙很清楚自己的魅力。他坐在一摞書上,一塊擦碗的抹布圍住他的身體,從胳膊下面繞過去,拴在椅背上。他揮舞著勺子,就像一個江湖術士攥著一瓶蛇油那麼起勁,嘴里還不停地尖聲怪叫,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天哪,喬治,你還懂不懂規矩?」布里奇特溫柔地責備道。「你這樣對著飯桌亂喊亂叫,讓我們的客人以為我養了一個粗野的印第安人呢。」
發現自己成了大家注意的中心,喬治得意地咧開嘴,笑了起來,看來他根本就沒把媽媽的責備放在心上。
「他像是一個非常快活的孩子,」莉拉注視著布里奇特熟練地把一勺土豆泥送進他嘴里,說道。
「他呀,是個被慣壞了的小伙子。不是嗎,我的小寶貝兒?」布里奇特擦去他下巴上的土豆泥,看到兒子咧著塞滿食物的嘴巴在笑,不禁無限愛憐地對他微笑了一下。
桌子下面,莉拉把一只手放在她依然平坦的月復部。她居然懷著一個孩子,這仍然像是不太可能。再過幾個月,她就是一位母親了。這種想法從一開始就教她害怕。現在看著喬治,她第一次感到期盼的痛楚。他笑的時候,眼楮眯成一條縫兒,顯得特別可愛迷人。她不會愚蠢地以為,嬰兒永遠是樂 的小天使,可是……
一直靜靜坐在莉拉身旁的安琪兒,似乎準確讀懂了繼母的心思,正好在這時開口說話了。
「莉拉要生小女圭女圭了,」她歡快地說。
頓時,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轉向莉拉,她的臉漲得通紅。安琪兒宣布的消息並不教人難堪,她告訴自己。她這種情況不可能長久保密。但她總是覺得,布里奇特和約瑟夫僅僅從她的表情就能猜到事情的真相──她的孩子是未婚先孕。安琪兒不等別人發表任何評論,就又開始自說自話。
「我喜歡小女圭女圭,」她說,打破了即將引起尷尬的沉默。「我長大了要生一百個。」
她夸張的口氣令大人們忍俊不禁。「那我可要為你的丈夫祈禱了,」約瑟夫逗她說道。「這麼一大家子,他可要忙壞了。」
「我要嫁給喬伊ヾ,」安琪兒平靜地說。她朝小約瑟夫甜甜一笑,後者由于害羞而漲紅了臉。小約瑟夫十二歲,繼承了母親的紅頭發和父親的恬靜性格。安琪兒從與他認識的那一刻起,就把他看成自己的私人財產。
席間又是一陣哄笑。莉拉看著繼女,不禁想道,也許小約瑟夫真的應該開始尋找掙錢的路子,準備養活那一大群孩子。如果她對安琪兒還有更多的了解,那便是在這孩子甜美的外表下面,有著鋼鐵一般堅定的意志。十五年後,如果她仍然對小約瑟夫情有獨鐘,就一定能夠得到他,莉拉對此深信不疑。
潛伏著尷尬的時刻過去,談話繼續進行,沒有人再提起莉拉懷孕的事情。晚飯過後,莉拉堅持要幫布里奇特清理碗碟。雖然她從小被僕人伺候著,而且一直認為將來會擁有自己的僕人,但她母親也教會她如何在沒有僕人的情況下操持家務。她也許沒有洗過多少碗碟,但她知道怎麼洗,正如她知道怎麼洗衣服、擦地板,以及如果必要的話,怎麼自制肥皂來進行清洗工作。
她和布里奇特一起干活,親熱地聊天,就好像她們已經認識了許多年,而不是才短短幾天。與布里奇特的友誼雖然剛剛開始,卻幫助莉拉排解了許多鄉愁。起初,突然離別親友來到兩千英里以外的這個地方,莉拉是那麼想家。而這天晚上結束時,她已經覺得輕松而平靜了。
回旅館的路上,安琪兒滔滔不絕地歷數她白天的冒險活動,大大活躍了氣氛。她大部份時間都是和瑪麗一起玩耍,但莉拉從喬伊的名字被提及的次數猜測,她一定在未來的丈夫面前著實表現了一番。加文跟平常一樣,幾乎一言不發。直接問到他時,他就聳聳一只肩膀說,他還是挺喜歡森迪一家的。從她這位沉默寡言的繼子嘴里說出這話,已經是很高的贊譽了。
莉拉與畢曉普在一起還是感到不自在,但只要有孩子們在場,她就覺得安全。他已經同意讓房間的安排保持原樣。她只想確保他們不再像今天下午這樣單獨相處。在她自己想清楚幾件事情之前,她可不願意再像那樣毫無防備地被人撞見。
畢曉普對于孩子們在場同樣感到慶幸。他十分渴望把妻子抱回床上,可同時他又隱約意識到這種的強烈程度值得警惕。如此渴望得到某種東西,必定會帶來危險。這會使一個男人變得易受傷害。
他們在莉拉的門前分手,盡避彼此都很敏感、在意,但誰也不想表現出來。
「這所房子已經空了六個月,」畢曉普一邊開鎖,一邊說道。「比特•莫爾頓找到一個銀礦脈以後,建了這所房子。他打算把女朋友從波士頓接來,可派人去接她的時候,她卻寫信來說已經嫁給了別人。這里一直沒人住餅。」
「莫爾頓後來怎麼樣了?」莉拉跨過門檻,輕輕提起裙子,以免蹭著地板上的塵土。
「他喝醉了酒,在一次玩牌中輸掉了他的銀行,然後離開鎮子,去了內華達。」他把門開著,讓陽光灑進蒙著灰塵的房間。
「可憐的人。他一定很愛她。」
「他是個傻瓜,」畢曉普說得很平淡。「他已經近十年沒見過她了。」
「他仍然愛她就是傻瓜?」莉拉斜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疑問。
「他並不是愛她、那麼多年之後,他已經不了解她。他愛的只是某種記憶。」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覺得,真正的愛情經得起很多磨難,包括漫長的離別。」
她語調里帶有一絲憂郁,使畢曉普突然記起曾與她訂婚的那個小伙子,那個死去的男子。她是不是想起了已故的未婚夫?
「如此說來,這就不算是真正的愛情了,對不對?我們很幸運,比特在發現這點之前造好了房子。」
莉拉似乎有些震驚,或是因為他的語調,或是因為他對另一個男人的失戀表現出的淡漠。畢曉普避開她眼中的疑問,大步跨進屋子,推開一扇窗戶,放進來一陣清風。他轉過身,挑剔地看了看屋內。
「他還為她置辦了家具,這些都是從丹佛拖上山來的。」
「這樣就簡單多了,」莉拉說著,用手指劃過一個小茶幾上的灰塵。「現在這房子歸誰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