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惡棍’居然有房門的鑰匙,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他好不容易才把目光移回到她的臉上。她正怒氣沖沖地瞪著他。
「當然。但是一個紳士居然連門也不敲,就闖進一位女士的房間,我覺得這似乎不大可能。」
「我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我從不自稱為紳士。如果你忘記了這點,請別忘記我們已經結婚了。我猜想這使我有權利經常不敲門就打開房門。你應該還記得我們已經結婚了,是嗎?」
「當然記得。」莉拉咽了口唾沫,才費力地說道。他凝望她的眼神里有某種特別的東西,使她說不出話來。她突然強烈地意識到她的處境很不安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現在就起來。」
她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畢曉普歪著嘴露出一個微笑,使她更加確信這點。「我一點也不介意。需要我拿一條毛巾給你嗎?」他殷勤地問道。
莉拉閉上眼楮,氣惱地咬了咬牙。浴盆里的水居然沒有沸騰起來,真是一個奇跡。水確實沒有沸騰。實際上,它迅速由溫熱變得冰冷刺骨。她睜開眼楮看著他。他的臂肘撐在膝蓋上,朝她探過身子,看他的樣子,好像根本不準備離開。他的帽子歪戴在腦後,漆黑的胡子下面隱約可見一絲淡淡的笑意,藍藍的眼楮里閃爍著詼諧的光芒──他的樂趣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上的!──充滿了一種邪惡的魁力。該死的他。
「我希望你離開,讓我一個人把衣服穿好,」她說,聲音因為惱怒而顯得不太自然。
「我猜這樣做是符合紳士風度的吧,是嗎?」畢曉普拖腔拖調地說。
「是的,確實如此。」
接著是一陣緊張的沉默,他們的目光對視著,進行著無聲的較量。她不能強迫他按她的要求去做,這點他也知道。從法律上──或者可以說,從道義上──來講,他都完全有權利留在這里,看著她一絲不掛地從浴盆里站起身來。莉拉一想到這里就感覺小肚子一陣發緊。她對自己說這是因為憤怒和憎恨,然而她無法否認當她想到自己光著身子站在他面前時,竟隱約感到一絲興奮。
「別再磨蹭了,」就在她以為他再也不會說話時,畢曉普開口了。他直起身子,把腳從浴盆邊緣放了下來,轉過屏風的另一邊消失了,留下莉拉坐在冰冷的洗澡水里,對自己說她應該感到寬慰而不是失望。
他是個傻瓜,畢曉普听著屏風後面莉拉離開浴盆時發出的濺水聲,對自己說道。一個十足的傻瓜,當她突然抽走搭在屏風上面的柔軟的亞麻毛巾時,他又這麼想道。他應該把她從浴盆里撈出來,抱到床上,永遠結束他們之間的這種漫長等待。她在孩子後面躲藏的時間已經夠長的了。
「孩子們在哪里?」他問。
「今天下午布里奇特•森迪照顧他們,」莉拉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她自己的孩子和他們差不多大。森迪一家邀請我們今天晚上過去吃飯。我告訴他們說我們很高興參加。」
「在牧師的家里?」畢曉普考慮著這件事情。他和約瑟夫•森迪及其家人屬于點頭之交,但他從未想象過自己和那個男人坐在一起用餐。一般來說,他覺得與從事宗教職務的人之間保持一點距離更加自在一些。他們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總喜歡對他的錯誤行為進行長篇大論的說教。「你下午失蹤以後就是去了她家?」
「我沒有失蹤。我在費奇商店遇見了布里奇特,她建議我和孩子們下午在他們家度過。我們已經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了。」莉拉的聲音有點氣喘吁吁,似乎忙著做一件需要花力氣的事情。也許是擦干身體?想到她甩一條亞麻布毛巾擦過她柔軟的肌膚,畢曉普感到嘴唇發干,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些什麼。「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認為這也是一個讓孩子們結交朋友的好機會。听加文說,他們的外婆不鼓勵他們交朋友。她竟然對孩子們說,她不想冒險讓他們與別人交往,以免暴露他們的劣質血統。」
她聲音里充滿怒氣,使他听了禁不住微微發笑,盡避他心里也突然感到一陣歉疚,真不該把加文和安琪兒留給他那不太慈愛的岳母。
「我告訴他們,如果他們真的擔心所謂的劣質血統,那只能來源于她,」莉拉說,示威的口氣里又含有一絲愧意。「也許我不應該說她的壞話,但是,任何對兩個天真的孩子說這種混帳話的女人,都不配獲得孩子們的尊敬。我只遺憾沒有機會當面把這話告訴給她。」
畢曉普發現自己也感到很大的遺憾。那將是一個非常精彩的場面。他覺得路易絲肯定會發現莉拉•亞當姆斯•麥肯齊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
「你對兩個孩子一直很好,」他慢悠悠地說。這是他早就想說的一句話。
莉拉正在系浴衣上的帶子,可是她的手指突然不听使喚,變得慌亂起來。他的聲音里帶有一種類似溫情的東西,一種他們相識短短幾個月以來她很少听到的東西。剛才她因為他在她洗澡時擅自闖入而生氣,現在他的聲音融化了那點殘存的怒氣。在他向她表示感謝的時候,就很難再生他的氣了。
「如果我讓……環境影響我對待他們的態度,我就比他們的外婆好不了多少。」她系好腰帶,用手拍了拍頭發,確定頭頂上的那個松松的發髻沒有散開。她願意穿得整整齊齊再出來見他,但她的衣服在屏風的另一邊,而她又認為請畢曉普離開房間不是明智之舉,所以就只好這樣出去了。浴衣遮蓋住了一切,不比她的連衣裙差,她對自己這麼說道。
「他們都是很好的孩子,」她一邊繞過屏風走出來,一邊說道。「使人很難──我的天哪,你帶著這些東西干什麼?」
畢曉普此刻正站在一扇窗戶前面,注視著下面街道上的動靜。他沒有听清莉拉的話,但她那驚恐的語氣使他立刻從窗戶邊轉過身子,看看出了什麼事情。他迅速在房間里掃視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只有她站在屏風旁邊,呆呆地望著他,就好像他的腦袋上突然長出角來了一樣。
「怎麼回事?」他厲聲問道。
「這些東西。」她伸出一個手指,責備地指點著他。「你為什麼要帶著它們?」
「我的手槍?」畢曉普不敢相信地問道。他把右手放到佩戴在臀部的那把自動手槍的槍柄上。「你說的就是這個?」
「是啊。你為什麼要帶著它們?」
「我平常都帶著的。」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斷然說道。她川極端厭惡的目光看了看手槍。
那似乎不太可能。自動手槍就像是他穿靴戴帽的一部份。但畢曉普仔細一想,就明白她大概確實沒有看見他佩戴手槍。他總是把它們摘掉以後再去接莉拉和孩子們吃晚飯,而每天除了那一頓晚飯,他們幾乎看不見對方。但即便她是第一次看見他帶著手槍,也並不能說明她以前就沒有看見其他人帶過手槍呀。
「巴黎的大多數男人都帶著手槍,」他說。
「我注意到了,我認為非常奇怪,你居然允許他們這麼做。」
「允許他們?」畢曉普不解地抬起眉毛。
「是的,你允許他們。」她迅速而煩躁地緊了緊腰帶。「你是執法長官。你為什麼不對他們說,他們不能帶著手槍走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