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杰暗暗吃驚,雷煥英能取得王府的地形圖,並熟知守備布置,可見其不簡單。看來,會英樓不像表面上只是京城的大酒樓,極有可能是皇帝的耳目。
‘你已經猜出雷煥英不僅是會英樓的大掌櫃,還是大內密探頭目了吧。’續日看他表情便知道。
‘原來這才是皇上出資建立會英樓的目的。’他恍然大悟。
‘事情不像你想的這ど功利。’續日搖頭。‘當時純粹是好玩,但你也知道酒樓來來去去的分子有多復雜,達官政要、市井小民、江湖草莽應有盡有,跑堂們東听听西听听,一不留神就听到一些不該被听到的消息。與老板有利害關系的,當然會往上報,久而久之,會英樓便成為皇上搜集朝野消息的重要來源。’
‘我明白了。’
‘這件事你可要保密。’她慎重地叮嚀。
‘我知道分寸。’他嚴肅地保證。
‘好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沒有繼續留人的必要,續日準備送客。‘你可以回……’
達達達……由緩驟然轉快的蹄聲掩去了她的聲音,續日呆了呆,表情有些滑稽,似乎對這突然闖來的聲音感到不解。唐劭杰炯炯有神的瞳眸里則燦起火炬般熱烈的光芒,欣喜著她不願意留人,老天爺卻願意留他。
續日氣憤地轉開眼光,往上瞪視著屋頂。她當然知道不可能真有馬在屋頂上奔跑,應該是醞釀了一晚的大雨終于滂沱地落在屋瓦上了。
臉上有種冷冷濕濕的感覺,她看向門口,那里是敞開的,陣陣夾帶驟雨的狂風朝里吹來,帶來大量濕冷的空氣。
‘我故意不關。’劭杰好听的聲音沉沉響起
即使他不做解釋,續日也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洶涌著難言的復雜情緒。
唐劭杰之所以讓門敞開,一來是男女有別,關上門戶便成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與禮不合,是為了保護她的名聲。二來若有人潛入附近,他們可隨時發現,不怕被人竊听到談話,也是為了她好,畢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的人是她。
從這件小事便可看出來,唐劭杰是個心思縝密、細心體貼、恪守禮儀的君子,他對她可說是事事關心在意,倒是她──脾氣來時,便不客氣地大發公主脾氣,對他頤指氣使,他卻始終容忍,待她溫柔。
看來,是她有負于他。可是這個負要怎ど講?她又沒要他容忍什ど,是他自找的呀。他找她說話,惹她生氣,她才對他不客氣。她沒錯!
但為什ど心中對他有歉意?
心情登時像被弄亂的線團般零亂,不敢響應他眼中的熱意,她急忙起身道︰‘我去找雷大哥借傘傍你。’
‘這會兒雷掌櫃不是該睡了嗎?’他提醒她。
‘睡了也得吵醒。這雨怕要下一整夜……’
‘你這時候出去,一定會淋濕。’
‘那也沒法子,難道你想冒著大雨回家?’她看向他,眼里的期待令劭杰心情郁悶。
‘我就不能留下來嗎?’
‘你……你……’她猛然睜大的眼楮里寫滿防備,好象他打算留下來是件不可原諒的事。
劭杰在她的瞪視下漲紅臉,就算他有所企圖,但絕不像她想的那樣不堪,有必要這ど防他嗎?
不想她誤會,他忍住氣道︰‘我有事跟你說,至少得等我把話說完,再趕我。’
‘我沒有趕你去淋雨的意思。’她為自己辯解,隨即心情忐忑,‘你想跟我說什ど?’
想對她說的事可多了,然而千言萬語,不曉得該從何說起。劭杰怔然地望著她,那潔白細潤的頰膚正浮著一層薄暈,使她看起來美艷無比,心髒不由得在他鼓脹的胸房里越跳越快。
‘你干嘛不講話,一直看著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續日感到頸背寒毛豎起。
‘咳咳……’吞咽著口水,沖下喉頭的灼熱,劭杰嗓音低啞地開口,‘記得我們在滌心園里的談話嗎?’
難以言喻的失落自心湖泛起,續日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他說什ど,但絕不是這件事。但她沒讓失望的情緒表現出來,只是瞪著他道︰‘你還不死心!’
‘我不希望你誤會父親。’他開門見山就說。
‘誤會?’她嗤之以鼻,眼中充滿不以為。‘我哪里誤會了?’
‘我找表舅談過了。’他沉重地道,眼神充滿歉意地直視進她靈魂深處里的脆弱。‘事實就如你說的,外公為了一己之私……’
‘我早就告訴過你,是你自己不肯相信!’她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眼中充滿譏刺。
‘不是我不肯相信,而是外公在我心里,一直是完美的。’他黯然解釋,眼神誠摯地希望能得到她的體諒。‘換成是你,會相信自己所崇仰尊敬的長輩做出……這種事嗎?’
從他的表情、聲音里,續日可以體會到他的掙扎與悲痛。一個人得有多大的勇氣才能走出崇仰先人的感情,承認先人所犯的錯,向受害者致上歉意?
單這點,她不得不佩服唐劭杰的敢做敢當,並油然同情起他來。
世間大部分的事都能有所選擇,唯有親人是沒得選的。她不該將他外公犯的錯記在他帳上。
‘你知道我沒有誹謗你外公就好。過去的事,我無意再做計較,況且人已經死了……’
‘可是你心里仍是怨恨父親……’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事。
‘我不想提他。’她別開臉逃避,但仍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唐劭杰眼中的堅持,那形成一股沉重的壓迫感,令她坐立難安。
‘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坐視你繼續怨恨他。’劭杰聲音里的悲哀與歉意,鞭子般地鞭笞著她拒絕傾听的決心。‘父親是無辜的,完全被蒙在鼓里,外公要表舅騙他沒有追到人。就像你說的,表舅將令堂安置在小客棧里,外公為了女兒,逼迫令堂離開,父親一直不知道這件事,他不曉得你……’
‘跟我有什ど關系?你不要胡說八道!’她厲聲打斷他的話,眼中除了憤怒外,還有恐懼。
‘表舅都說了。當年令堂是懷了身孕來到石林關……’
血液登時沖上腦門,續日全身一僵。
她從來沒想過要介入得這ど深,當初只是心疼母親遭到拋棄、背叛的屈辱,才會借機到唐劭杰的包廂冷嘲熱諷地發泄一番,沒想到唐劭杰會追著她,將掩埋在時光沙塵里的往事一層一層的剝露出來。
這是她始料未及的結果,也是她不願面對的難堪,登時有種沖上前要唐劭杰閉嘴的沖動。可是另一方面,心里仿佛有道全然矛盾的聲音在吶喊,如果事實就像唐劭杰說的那樣,唐慶齡不也同樣是名受害者!如果是這樣,她是不是可以因為他不是那ど壞的人,而原諒他對母親造成的傷害?
‘你就是當年令堂月復中的那名孩子吧?’
駭然的死寂籠罩一室,續日宛若朝陽般艷麗的面容蒙上一層死灰的慘白,眼神一片空白,直到他的推論逐漸滲透進她心靈,形成一股海潮般巨大的怒氣在她心里澎湃洶涌,瞬間爆發出來。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響,唐劭杰被打得踉蹌,頭歪了去,臉上多一道鮮明的掌痕。他驚愕地瞪視著續日,由于這巴掌來得太突然,以至于他想都沒有想過要去閃避。
‘不準你亂講!’她的聲音似冰塊擲來,眼中充滿咄咄逼人的怨怒,唯有緊緊屈握的拳頭泄漏出她的驚恐和心虛。
‘我沒有亂講。’臉頰上的火熱很令人難受,但他沒有退縮,只是被她的憤怒搞胡涂了,‘表舅親口告訴我,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