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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 第34頁

作者︰言妍

德容蒙住她的嘴,用力拉青竹筒的繩子,立刻有一個婢女上來。德容命令道︰「叫外面的人住嘴,否則我就放火燒樓,讓他叫個痛快!」

她也同時放掉采眉,那已收集的一百六十顆黃豆又滾散一地。德容說︰「再撿一次!你也不許再喊,明白嗎?」

屋外安靜了,屋內也沉默了,但采眉可以感覺到懷川仍在樓下,以心和她對話著。

他說,他再也不會離棄她,讓她一個人孤獨老死。

*******

細雪飄灑,替竹林被上一層銀粉,而貞姜樓和貞義樓也像覆上一件白衣,丑陋的黑隱去,有了皚皚的晶瑩,顯露出異樣的美麗。

雪也飄落在樓前一個跪著的人影上,那是懷川。四天前,他束手無策後,乾脆以哀兵之計想表示自己的一片心意,所以叫著說︰「大姑姑,我是夏懷川,因詐死復仇而委屈了采眉。我了解您、心疼采眉,怕我又是無情負心。不過,再不會了!我未來的命給了采眉,任她差遣,絕不虧待她半分。請您相信我,我就跪在這雪地里,采眉一日不出來,我就一日不起來,這份心唯天地可表,請大姑姑成全吧!」

四天過去,樓內毫無動靜,好在懷川武功高強,這點小彬不算苦刑,風雪也並不難捱,只是,他還要跪多久呢?

這孟家節婦的剛烈他總算見識到了,采眉那脾氣,也該有幾分是來自大姑姑吧?懷川決定,天氣若要再寒,他就直攻「貞義樓」,大姑姑能耗一輩子,他和采眉可不願奉陪。

樓內的采眉亦跪著,在懷川於雪地中兩天兩夜後,她懇求德容饒過他們時,就再也沒起來。

她是弱質女子,哪堪筋骨曲折,沒多久就酸痛加灕灕冷汗。但她就是忍著,或許姿勢沒像懷川那樣挺正,但她就是堅持不起來,打算陪著他,也就像陪著他們糾纏相結的命運與情意。

德容輕輕走進來,淡淡地說︰「天又要黑了上片淒暗苦寒的,我就看他能撐到什麼時候?」

采眉極度疲累,不再哀求,只說︰「撐不下,我們就一起死,死了仍能相守。」

德容心一震,緩緩走到窗前,斜身看出壁牖,發現那個夏懷川還在。她沉默許久,開口道︰「這貞義樓的舒適安靜就留不住你,你非要和他去吃苦受罪嗎?」

「我和他是夫妻,吃苦受罪亦甘之如飴。」采眉虛弱的回答。

「笨女人!」德容罵一聲,背過身來才又說︰「什麼夫和妻、天與地?永遠是『不平』二字而已!天給什麼,地就承受什麼,山崩地裂也躲不掉!夫妻便是如此,我嫁到翁家的一年,如人間地獄,不但要面對公婆姑叔的惡臉色,還得處處得咎;最可怕的是丈夫的凌虐,每到夜晚只有恐懼,怕面對禽獸……所以,他死了,我額手稱慶,死亡助我逃月兌,我一刻也不想再留在翁家。男人死了,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快樂和榮耀,足以和男人齊名的機會,閃亮的牌坊,你為何不要?!」

「不!我嫁去的夏家不是如此,婆婆和小泵都待我很好,懷川更不曾凌虐我,他關心我、善待我,瞧!他不是為了我在雪地里跪了四天四夜嗎?大姑姑,他……他把我看得比世間一切還重,這似海的深情我豈能辜負?」采眉低泣著說。

「男人是禽獸,等到人老珠黃時就不要你了,沒有例外……」德容喃喃地道。腦中想起她短命的丈夫,二十四年了,他的面孔已然模糊,他不曾為她做過任何一件事,不像懷川……如果那短命鬼肯為她跪在雪地里痴傻懇求……

德容的內心漾過一種奇特的感覺,那許久不見的春花秋月浮上來。她語氣凝重地問︰「你真要跟他走?」

「是的!」采眉看到了一絲希望。

「一去就回不了頭,你不後悔?」德容再問。

「不後悔。」采眉堅定的回答。

「你要笨,我也愛莫能助!」德容說著,猛拉起她,走過浮橋,來到貞姜樓,開了門說︰「你隨他去吧!」

采眉一路上跌跌撞撞的根本無法站穩,久跪的腳麻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但她自由了,懷川也自由了!

在她要下樓時,偶一回頭,卻見德容手拿兩盞臘燭往浮橋走去,神色十分怪異。采眉有種不祥之感,人要追上去時,只看到德容以火點燃貞義樓的家具書畫,沒一會兒,便焰焰地竄燒起來。

「大姑姑,住手!」采眉想阻止她,帶她離開。

「你不貞節,要貞義樓何用?」德容恨恨地說。

采眉打掉她手里的燭火,強迫她回到貞姜樓,並大喊著,「來人呀!失火了,快救大姑姑!」

那淒厲的叫聲傳到懷川耳里,連幾個丫環都跑來。

「快點救火!」懷川說著,沖上貞姜樓。

「大姑女乃女乃的房子是不準男人進入的!」一個婢女攔住他說。

「采眉——」懷川才不管呢!

德容耳尖,听男人的聲音,忙叫道︰「別讓男人進來,我就算是燒死,也不能讓男人踫一下,徒壞了我一生貞節心血!」

混亂中,采眉擋住懷川,只允許三個婢女進來,但門在身後用力的拴上,只留懷川和采眉在樓梯間,屋內關著其他四個女人,哭嚎聲不斷,一定是德容擋在門口,不讓進出。

孟家大小已召集人來滅火,但大雪天的,水有一半都凍結了。好在貞義樓也覆了冰,表面上冒不出火,只在里面悶悶地焚著,像窯爐里的火一樣。

「浮橋非斷不可!」懷川說︰「否則,見算火不會蔓延到貞姜樓,煙也會薰死人。」

但如何斷?有貞義樓的火勢阻著進不去,貞姜樓的門又被反鎖,浮橋頗高,可望而不可及。最後是由懷川攀上屋頂,以功力往下沖,好跳毀木造的浮橋,前後共三次才成功。

平常時候,這差事對懷川來講絕對沒問題,但這幾日他體力大失,顯得似乎特別消耗元氣。當浮橋折落時,他僅能靠牆而立。

采眉淚水盈眶,再也顧不得自己仍在眾目睽睽之下,奔向他的懷抱,緊緊地再也不放開,那身心的相系,是黑暗寒冷中彼此唯一的溫暖呀!

*******

那一晚,孟家折騰到二更天才確定危險已過。

貞義樓外表尚存,內部卻大半焚毀,經過今冬的大雪或明春的雨季,大概會崩塌。而德容這一大鬧,已恢復平靜,但她拒絕受大夫診治,因為大夫是個男人。

在一陣晚飯梳洗後,呂氏要女兒捧著藥箱來到東廂房外,低聲說︰「進去吧!他是你丈夫,你不伺候,還有誰呢?」

這就擺明了要他們同床共枕嘛!采眉的臉燒得通紅,唇一咬,心想,還會比一般不相識的洞房花燭夜糟嗎?至少她和懷川熟悉,且又是兩情相悅的。

她輕巧的推開門,正在運功療傷的他也聞聲抬起頭來。采眉杏眼睜圓,因為面前的懷川已刮掉胡子,下巴乾淨,整個人年輕了好幾歲,深沉仍在,但多了幾分俊雅的風采。

這就是夏家未出事前,剛中舉人,記憶中聲音英朗,她要嫁的懷川嗎?在那一瞬間,她又忽然懷念起狄岸,那個帶著滄桑,神秘莫測,曾引她相思輾轉的男子。

懷川見到她愕然的神情,迎上來,模模自己的臉說︰「不習慣我沒有胡子嗎?沒辦法,被火燒焦了,乾脆全剃除掉。若你不喜歡,我可以再留,但要等一陣了。」

唉!簡直是一個陌生的懷川,她悶悶的往旁邊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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