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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 第35頁

作者︰言妍

「咦?方才還沖到我懷里嚷著不再分離,現在就不理人了呀?」他故意逗她。

「少貧嘴了,我娘叫你上藥。」采眉放下藥箱說。

他卻拉住她的手,「為了你,那點傷不算什麼。」

這話令往日的種種浮上心頭,她哽咽地說︰「為何要傻傻的跪呢?我大姑姑不放人,你走就是了,江西有這麼多事,你實在不該來。」

「我走不掉,沒有你,恍如失了世界,哪兒也不想去。我也不得不來,見不到你,我什麼事也做不下。」他說︰「我已經把流空劍交給王世貞大哥,我忽然不再掛心袁城的種種,滿腦子就只想著你。」

「這叫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沒有出息!」她輕聲斥道。

「是呀!你還罵過我愛惹事生非、愛逞匹夫之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示出手背上的疤,「你還砍傷過我,因為我要搶流空劍,惹火了你。」

「你隱瞞身分來欺負我,照理我該砍得重一些。」她說。

「你不也以出家來威脅我嗎?害我嚇得半死,深怕以後沒有老婆,只好任你予取予求。」見她笑出來,他情不自禁地踫觸她的粉頰說︰「你那時候就知道我是懷川,並且逃不出你的掌控,是不是?」

「才不呢!誰管懷川啊?我就認個狄岸,想和狄岸私奔,你要罰我不貞嗎?」她紅著臉兒,難得大膽地說。

她那嬌俏模樣,令懷川動情,伸手擁住她,低笑著說︰「好,我就當狄岸,無朋友之義,偏偏喜歡懷川的寡妻,欺她到底!」

他手一用力,唇就印了上來,那夢寐以求的消魂滋味呵!

紅紗帳外,繡鞋跌落。采眉憶起那偏遠的山客棧,他曾握住她的縴足抹藥,但哪比得上今晚的肆意纏綿!

大姑姑說男人會凌虐,夜晚是恐懼,面對的是禽獸……

但她的懷川不會!雖然昏昏紅燭下的他,不似嚴肅神秘的狄岸,也不似陽光朗朗的懷川,僅僅是一個充滿,正無限溫柔膜拜她的男人。

當她感到交融之痛時,有一絲恐懼,但心里明白,狄岸和懷川都不會傷她,並且願意為她舍棄一切,因此,她心懷甜蜜忍著,讓他真正快樂,因為彼此有太多的愛戀。

所有的規範和禮教都遠離,一切的貞節和廉恥都消失,如此忘我交纏,直至天地俱無。

她突然覺得自己和懷川相擁在一塊大木板上,順江流而下,沒有鷹嘯、沒有喧嚷,只有滿天瑰麗的雲彩、兩岸繽紛的花朵,曼妙的水、悅人的風,完完全全的自由。

自由里,懷川緊抱著她說︰「我們犯了奸婬之罪了。」

「沒錯,被綁在大木板上隨波逐流了。」她觸著他汗濕的臉及唇說︰「也許就這樣死了呢……」

「我現在才明白,死於沙場、死於正義,都不如死在自己心愛女人的懷里。」他吻著她,「再也沒有禁忌了……」

是的,再無禁忌!他們相愛,無論是傳統的,或者反傳統的方式,都令人心神蕩漾,低回不已。

在這處處列著貞節牌坊的時代,以心靈與愛超越,她應該是最幸福的女子吧!

終曲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

兩處聞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

又上心頭。

嘉靖四十四年,歲次乙丑,春。

北京的青石板路上仍濕漉漉的,雨已下了好一陣子。

有兩個人,一身白衣白帽,罩得臉都看不清楚,正往西市走去。他們的打扮或許奇特,但京師前幾天剛問斬了嚴世蕃和羅龍文,吸引了不少各地的人潮,城里人早就見怪不怪了。

那白衣人走到嚴世蕃殮尸的一座小廟,嚴家的宗室已散,守棺的只有幾個近親,那份凋零寒修,很難和從前高朋滿座的風光聯想在一起。

白衣人中較高的走到一婦人前面,很哀戚地說︰「我是嚴大人生前的朋友,曾受過他莫大的恩惠,今日他遭奸人陷害,遭此慘禍,實在令人同情悲憤。我們可否到嚴大人的靈前祭拜一番,以表示我們的哀悼之心?」

嚴家幾個人又訝異、又感動,在他們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時,竟還有好心人士前來探望,莫非嚴世蕃驕橫一生,還真有過積德之時?

那位矮的白衣人還拿出一些銀兩及一些糕餅、小菜說︰「各位辛苦委屈了。」

如此的情意盛情,可憐的苦主還能拒絕嗎?

他們在外間填塞那饑腸輔轉的肚皮時,兩位白衣人拈香進入靈帳內,而後嗚嗚哭出來,听著果真傷心欲絕,教人聞之鼻酸。

哭聲不斷,也掩住其中的刀光劍影。

「流空劍」出鞘,人物無聲無息,正義莫敵!

「流雲」一劍為楊繼盛、「碧空」二劍為沈鏈、「曉星」三劍為王總督、「寒月」四劍為夏總兵……寒光不止,代表嚴世蕃生前的無數罪惡。

斑矮白衣人輪流使劍,目含厲光,劍氣森森。

然後,哭聲停,蓋好棺,他們走出來,仍然哀戚的說︰「你們要節哀順變,好好保重。」

白衣人來也奇,去也奇,沒多久,當嚴家人清理棺木時,卻發現嚴世蕃的尸體已碎成片斷,才知那兩人是懷著深仇大恨,有心要嚴世蕃不留全尸,無法再世為人。

北京城里傳聞四起,但沒有人能正確的說出白衣人的來歷及長相,傳久了,竟成了閻王府來的噬尸鬼怪。

那兩個人當天即消失,他們離開小廟沒有幾條巷子,就有一位青衫布裙的年輕女子接應他們,換掉白衣,走入茫茫的人海中。

*******

懷川帶著采眉由北京回到竹塘,為父母守孝三年。

嘉慶四十五年,皇帝駕崩。穆宗皇帝即位,徐階仍為首輔,當年為嚴嵩父子所陷害之忠臣,一一平冤反正。

夏純甫恢復總兵官職,並追贈榮耀的「太常寺卿」,受謐號為「忠義」,其子夏懷山封武舉人榮餃。後邊塞及江南皆有「忠義祠」,以紀念其大仁大勇之精神。

懷川重得舉人身分,因誤科舉考試,特別經徐階推薦,由知縣,知州到知府為官江西及浙江一帶,公正清廉,堂掛「流空劍」,專治惡人,為百姓所愛戴。

萬歷年間,懷川曾擢升為北京兵部侍郎,因不愛官場傾軋,自請外調。富貴固然好,但和衣冠楚楚的官僚勾心斗角,還不如與草莽的淳樸庶民共處,才有憂樂與天下的豁達之心。

采眉生二男一女,紹興的夏家又逐漸興旺,族人也再度回歸,將宗祠修得富麗堂皇。

女兒葆茵出生時,他們曾回南京一趟,為賭「翁孟氏」貞節牌坊的風采。

孟德容守寡三十五年而終,深居貞姜樓不曾下樓一步,成為地方美談,也列入女兒儀範之教材。

朝廷感其嘉行,特以白玉石雕坊,刻賢人名言,蟲魚花鳥,梅蕊雲紋,再綴五彩流金,令人仰慕驚嘆。

牌坊上有雙排直聯為

賽梅傲霜勁節長存千歲蔭

競芝勝蘭懿德永流百世芳

采眉望著那熠熠生輝的建築,明白大姑姑是如何走著絕壁孤峰的路,斷人世一切,攀那高寒無人之境。而今夢想達成,名留千古,那毅力與堅持,實非常人所有。

她望著襁褓中的葆茵,有著同為女子的一種心痛。無論如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條路,也必須為什麼走出來。

葆茵深受父母疼愛,長大後嫁人紹興的張家。

又五十年,清人鐵騎入關,長驅江南,在一番國破家亡的混亂後,人人都難逃強大宿命的擺弄及變遷。

張家加入反清復明大計,多年來風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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